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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丽女士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从挑起的眉毛和嘴边的笑纹流了出来。
果然余辰猜得不错。
艾米丽女士负责宴会策划，最讲究的不是局部的惊艳，而是整体的和谐。甜品要和宴会现场搭调而不喧宾夺主，负责烘焙、端出它们的人亦然。
路易清清嗓子，尽可能放柔嗓音：“请问您二位想点些什么饮料么？咖啡、茶或是——水？”
他心里疯狂吼叫着“点水！点水！”脸上却僵硬地维持着微笑，在艾米丽女士翻起酒水单后，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掉头就走。
好在艾米丽女士只是随意翻了翻酒单，并没有点对味觉刺激太强的葡萄酒，而是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路易张了张嘴，余辰适时插话道：“今天的点心味道很丰富，如果搭配卡布奇诺的话，可能品尝到的甜味就太多了，反而互相掩盖了香味。您要不要试试黑咖啡？”
艾米丽女士抿唇一笑：“您思考得真周全，那我就——来一杯春摘大吉岭吧。”
余辰紧跟着说道：“那我就要一样的，您直接上一壶就好，勒格朗先生。”
路易假装往单子上记了两笔，翻身返回厨房，刚走了没两步，又想起用餐礼仪资料上的知识点，连忙转回身来：“抱歉，忘了问，你们……请问你们需要牛奶么？”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余辰对他使了个眼色，“等下次点阿萨姆红茶的时候，再品尝奶茶风味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路易才想起来，书籍里建议冲成奶茶的是阿萨姆红茶，因为其香味浓郁，不会被牛奶遮盖。而春摘大吉岭拥有的是清新的水果香气，适合直接饮用，以免奶香味与水果香配在一起显得突兀。
他连忙改口道：“开个玩笑，需要柠檬么？”
艾米丽女士回答道：“需要，谢谢您。”
虽然如此，路易将余辰替他分好分量的茶叶包丢进茶壶后，没有顺手把柠檬片也丢进茶杯，而是将其堆叠在瓷碟上，供两人自行选择。八成不会用到的方糖也码在糖罐里，按顺序摆在托盘里，一并送去。
艾米丽女士已经将一枚凯旋蛋糕取到了自己的餐盘里，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这一枚蛋糕体积并不大，内容却很丰富，黑巧克力戚风微苦，白巧克力奶油馅柔滑甜蜜，牛奶巧克力馅则充当调和剂，将二者连接在一起，甜而不腻，层次分明，可以算是路易的得意之作了。
当然，店内出售的点心和面包，没有不是他得意之作的。
艾米丽女士吃完了蛋糕，啜了口红茶，又叉起了第二块点心，这回是一枚树莓挞。路易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手上利索地摆好茶杯，若无其事道：“请慢用，我先去忙了，如果有需要可以按铃叫我。”
他说完就抱着托盘回到收银台后面，放下托盘，从收银机下面抽出一张纸。
这张纸上面第一句话就是“欢迎”，第二句话则是“谢谢”，第三句话便是“我可以帮您么”。顺着这些话看下去，越往下的寒暄话语越是复杂，一句比一句文雅礼貌。
毕竟衣服和鞋可以换，但衣服里面的那个人还是路易·勒格朗，要立马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绅士，他可做不到。
只好提前几天从网上抄下一张礼貌用语，有空就背，免得说着说着话就骂起人来。
这事余辰毫不知情，完全是路易自己决定做的作业。他不想因为自己一张嘴，就毁了余辰辛苦替他打造的精英形象，也把他们仅存的相处时间也毁了。
他又复习了一遍文明用语，才端起干净的餐盘，去给那两人换餐具。艾米丽女士在此时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请问我有什么事可以帮您么？”路易替她撤去旧餐盘，侧头问道。
艾米丽女士清了清嗓子：“您知道，我在策划公司工作，下个月我们承办了一个孩子的生日会，在场的青少年很多，因此需要准备很多点心，固定合作的甜点师有些忙不过来。如果到时候您有空的话，可以请您来帮忙么？当然，会付给您相当可观的酬劳。”
路易阻止了一下措辞，才开口：“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以先发给我行程安排，让我考虑一下么？”
虽然艾米丽女士没有明说，但路易听得出来，这是要给他个机会，让双方互相试用一次，如果互相满意的话，很有可能长期合作下去。像这种宴会策划，对面包店主来说就是外快，稳赚不赔，自然没有不要的理由。
艾米丽女士心满意足：“好，那么请问您的邮箱是？”
路易愣了一下，刚要回去拿纸笔写下邮箱，余辰就插口道：“最近勒格朗先生刚换了名片，但是新的还没到，暂且还没有名片可以给您。不介意的话，”他转向路易，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和钢笔一起递给他，“您先写在我的名片上吧。”
艾米丽女士收下名片，这才放下刀叉谈起了服装的问题。路易见话题换到了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就走到门边去，迎接刚踏进门来的让-卢克，并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张嘴乱说话。
等晚上艾米丽女士和其他客人都走了，他才打烊回去做晚饭，余辰循着牛排的香味来到他的厨房，围着炉灶转了一圈，又若有所思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路易将餐盘端给他，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您对名片有什么要求么？”余辰摸着下巴回答，“艾米丽女士的话提醒我了，如果参加宴会的客人喜欢您的点心，向您索要地址的话，您得给出一张漂亮的名片，才好巩固顾客群体。”
路易耸肩：“你专业，你来吧，我选的名片肯定不如你选的好看。”
余辰愁眉苦脸道：“别的意见我没有，但是名字您得自己定啊，总不能真叫勒格朗的面包店吧？”
路易心思一动：“叫瑞秋的家吧。”
第四十五章 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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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站在冷餐台旁边，穿着得体的西装，差一点完美地混入宾客之中。
如果不是他正举着铁盘，往空了的甜品架上补充蛋糕的话。
艾米丽公司固定的甜品主厨，正在厨房里带领着他的学徒，给生日会的压轴好戏——那块巨型的多层生日蛋糕做最后的装饰，分身乏术，所以现场的小点心就交给路易负责。勒格朗面包店没有学徒，因此连补充餐点这样的杂活，都得路易自己动手来做。
多亏他和余辰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提前一天就做好了大量玛德琳、费南雪之类可以长时间存放的点心，今天宴会时就直接开车带来，方便随时补充。这样一来，路易每隔一小时来餐台检查一下数量，如果少了就补充一些，剩下的时间就用厨房多余的烤箱制作一些新鲜点心。虽然还是很忙，但至少没有手忙脚乱。
他重新将餐盘摆满玛德琳，思考着有盘焦糖布丁马上就要冰镇好了，可以拿来摆上，免得餐台上都是干点心，湿点心太少，搭配不均衡。
“我从前没见过您。”
路易循着话语声看过去，发现是一位很眼熟的女士，他在街边见到过这位女士进出过几次星之家，但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份，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路易扯了扯面部肌肉，成功露出一个微笑：“您好，我是路易·勒格朗。”
女士点了点头：“我是承办这次生日会的策划公司的职员，安娜。打扰您工作很不好意思，不过之前的合作甜点师里，我没见过您，所以冒昧多问一句。您是哪家店的职员？”
路易放下手上的盘子，从裤袋里摸出名片夹来，抽出一张递给她：“我是‘Chez Rachel’的店主兼主厨，这是第一次和贵公司合作，是艾米丽女士介绍我来工作的。”
安娜含笑道：“原来您就是艾米丽说的意外发现的宝藏啊，看您的气质，确实很符合我们对厨师的要求。”
路易毫不谦虚道：“我想我的厨艺一定更符合您的要求，不会让您失望的，要不要来一块玛德琳尝尝？”
安娜女士欣然接受，她取了餐盘，拿了一块玛德琳品尝，惊喜道：“看来艾米丽女士并不是看脸请您合作的！啊，抱歉，我只是觉得这玛德琳很美味，不甜不腻，口感也很绵软，不觉得干燥。”
路易笑道：“这是特意调配过的蛋奶面粉比例，保证谁吃都不会讨厌。”
“看来我应该好好记住您的店名，不光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我自己能吃到美味的玛德琳。”安娜女士低下头去看店铺的地址，路易也随着她的目光去看那张名片，不由低笑一声。
他的名片是前几天才拿到手的，深红色的布纹卡片上有微微凸起的乳白色缎带压花，让这名片看上去像一只精心包装的礼物盒，上面用花体字印着路易的名字、“瑞秋的家”和店铺的地址。
余辰把这盒名片拿给他的时候，表情称得上一个委屈。这名字让他非常不高兴，但出于尊重客户选择的工作规则，他最后还是拿去精心设计印刷了，除了表情活像被抢了钱似的。
虽然瑞秋先生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但路易还是非常满意的，甚至打算以后一直用这个名字。瑞秋的家这个名字和余辰的星之家有点像，但含义上又有些区别，比星之家显得更平易近人一些。
因为星之家的这个家字，还有些宫殿、高楼的意思，瑞秋的家用的家字却完全是某某人的家庭这样的意味。过去很多路边的小店都会叫某某人的家，通常都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一起经营的小商铺。
安娜女士却愣了一下：“这名字看起来好眼熟，好像是星之家分店隔壁的那家……？”
“对，就是曾经那家连名字都不见了的面包店，现在我们重新装修，用崭新的样子开业了。”路易说道，“如果有空，欢迎您去看看，变化很大。”
“那家店我从前经过的时候，只觉得又脏又乱，所以余先生说他提供的美味下午茶是隔壁面包店提供的，我都不敢相信。”安娜女士突然放声大笑，“哎呀，其实当时我还挺喜欢您做出来的糕点的味道的，只是不肯相信那样脏乱的店会做出美味的点心，所以进去看看的兴趣都没有，差点错过了一家好店。”
她又打量了路易几眼，欣然道：“不过看您现在的打扮，我相信您是位技艺高超、心思精密的主厨了。下次我去星之家的时候，一定顺路拜访。”
路易强逼自己态度温和面带微笑地和她寒暄了几句，安娜女士却突然盯住了对面的灌木丛，眯起眼睛：“您觉不觉得，对面那位女士有些太过于鬼鬼祟祟了？”
这生日会是在露天的小花园里举办的，餐台和桌椅错落放置在修剪整齐的花木之间，供前来赴宴的宾客随意休息，有女客在灌木丛后的椅子上乘凉休息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位女士未免太过奇特，不论是举止还是打扮。
她孤身一人，坐在长椅上，身形瑟缩恨不得别人看不到她似的，目光却四处漂移，嘴唇紧抿，好像急于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裸露的手臂却皮肤粗糙黝黑，和她那玫红色的礼裙形成了不太愉快的对比。
偏偏她脸上涂得煞白，珠光的眼皮和血红的口红更是让她的妆容显得太过浮夸。除去这些南辕北辙的色彩，她脚上那双嫩黄色的鞋子也十分惹人注意，搭配衣服礼帽形成了一块五彩缤纷的调色盘。
路易眯起眼睛，勉强从她夸张厚重的妆容中辨认出熟悉的五官，这位女士竟然是蕾拉。
路易一阵心烦，向安娜女士说道：“这位女士也许是初次参加宴会，有些紧张，不如我先去问问她的情况。女士，失陪了。”
他一边告了辞，一边麻利地将最后几块糕点摆好，又从餐架上取了几块色彩柔和的点心，端起来走向蕾拉。
第四十六章 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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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还不忘自己动手倒了两杯咖啡，一起端过去，免得这位没事就嚎啕大哭的大姐被蛋糕噎住咽不下去。蕾拉忙着四处张望，一开始根本没有注意到来者是谁，直到路易将餐盘放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她才惊愕地看过来。
“先生，您……？”
路易抓了抓头发：“别先生了，是我啊，路易·勒格朗。”
蕾拉越发愕然：“怎么会？”
“别惊讶，这不就是余辰的魔法么，你一直想求又求不来的那个。”路易摸了摸裤兜，没有摸到烟盒，只好拿起搅拌咖啡的勺子，叼进嘴里，“你到这来干什么？”
蕾拉还在打量他，闻言犹豫道：“我听说这个生日会的主人家是巴蒂斯特的客户，说不定他会来赴宴。”
“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你要凭借这身稀奇古怪的打扮去取悦他？这衣服哪来的？”
蕾拉不安道：“租的，都很贵。我想巴蒂斯特可能就是喜欢那个女人会打扮，会穿昂贵的衣服，那我也可以。”
路易叉起一枚马卡龙晃了晃：“你看这枚马卡龙是不是精致又昂贵，看上去比咖啡漂亮多了，而且很受孩子们欢迎。今天孩子特别多，每次我一补充完甜品，最先被取完的都是它。”
他不等蕾拉出声，又抢先端起咖啡杯：“但这杯咖啡就黑漆漆的，又苦，孩子们都不喜欢。但是你就能说咖啡不好么？”
蕾拉被逗得露出浅浅笑意：“当然不是，只是孩子们还不懂咖啡的好罢了。”
路易耸耸肩：“对啊，他们不喜欢咖啡，只是因为他们幼稚。但要是咖啡为了博取不懂它的人的欢心，非要让自己变成马卡龙，那就会失去自己作为咖啡的富有深度的滋味。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蕾拉一怔：“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咖啡想要被人喜欢，可以适量加糖加奶，变成卡布奇诺或是拿铁，但要是为了别人非要变成马卡龙，把自己都失去了，那它就不再是原本有灵魂的饮料了。”
蕾拉若有所思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也思考过和你类似的问题，而这就是我的答案。”路易耸耸肩，“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负责宴会的甜点，好好的表现机会，我可不希望你突然冲到花园正中间大哭，把它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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