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熟的两条鱼摆在一旁,很快就被海风吹的凉透,叶秋风已没了食欲,两人都没再去动鱼,只默声的坐在小舟上,各怀心思。
花暮雨伸手去握住她,叶秋风垂眸,去看她的右手手心,她手心有一道横着的细细疤痕,四根手指的指关节也有割伤留下的痕迹。
“大萧是我安排在宫里的,头两年带二百勇武军在宫里暗中盯梢,后三年在……你抢他的剑做什么,还留了疤痕。”叶秋风看着那疤痕,喃喃低语。
花暮雨轻笑:
“试探。”
“嗯?”叶秋风没听懂。
“当时太混乱,分不清敌我,也分不清谁说的是真话,若大萧对我有杀心、在说假话,我抢他的剑时,他不会下意识地怕我受伤而松开剑、被我抢走剑。”
“啊……”叶秋风恍然大悟:
“好聪明。”
“不聪明,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你都知道,你的,我却一无所知,而且那时,我是试探之后,才选择相信你和勇武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无条件相信你,阿父也是。”花暮雨十分坦诚。
“嗯,”叶秋风站起身,脸上挂着嫌弃:
“你这个女人,伤人心真是一套套的,不过我能理解你,你的应对方式很聪明、很正确,自己回宫吧,我元正再回去。”
“别。”
叶秋风刚转过身,背后就被花暮雨抱住:
“我错了,跟我回宫,就是想你了,才来句章找你的,一天也不想你走,想天天都能看到你。”
说不伤心是假的,但理解也是真的,你说我是你的止痛灵药,而我,自己就能为自己止痛。
气氛不太对,叶秋风不喜欢气氛压抑,她深呼吸一口气,收起万千思绪,转过身来微笑看着花暮雨:
“带你去个地方。”
……
早前戒断灵草的小院,是应文君和梁南绫“同居”的地方。
“怎么来这了。”花暮雨还记得这里,但不知来这里做甚,叶秋风还鬼鬼祟祟的。
“那图册,这里应该有,进去偷两本回去。”叶秋风压低嗓音对花暮雨说道。
花暮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一想到那图册,心里又有点痒,不禁也尽力放轻脚步,跟叶秋风一道,绕到院落一角。
叶秋风先瞧了瞧院门,院门外面的小框门上了锁,这小框门是用来推开、伸手进去从里头栓上门栓,然后再把小框上锁,通常这意味着里头没人。
悄步攀上墙头翻进去,再把院落的门栓给打开,叫花暮雨走门进来。
用树枝捅开桐油纸糊的屋舍窗子,对着眼睛往里瞅。
却见里头竟然有人,且两人竟然正……在床上?
“看见甚了。”
“嘘,”叶秋风压着嗓子耳语道:
“活图册。”
“???”花暮雨一把挤开叶秋风,换她往里头瞄。
不察外头情况的梁南绫跟应文君,两三个月才能见一面,好不容易有机会聚首,正情意正浓地亲吻,看的人老脸一红。
“表姐,跟我去宫闱监嘛,几个月才能见一次,太折磨了,该死的邸下就是不放我走。”
正偷窥的花暮雨意外被提及,前面还带个“该死的”?
花暮雨隐隐作怒——
难怪你天天闹着要回句章,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别叫表姐了,又不是真的表姐妹。”
“叫了十几年,习惯了嘛。”
这撒娇的娇嗔,花暮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秋风也想瞄一眼,耳语叫花暮雨让一让,花暮雨一把推开她,叶秋风被推的一个踉跄,手指甲赶忙抠挠住墙。
窸窣的挠墙声惊动了屋里的人,两人一愣后转头。
花暮雨一惊,赶忙跑到院门口拉开门栓溜了,留叶秋风一人一脸懵逼,刚想翻墙头溜走,又反应过来得把院门给栓好再走、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门刚拴好转身要往墙头跑,应文君跟梁南绫已经站在屋舍门口,表情愣愣的。
“大令?你怎么进来的?”
叶秋风被堵了个现行,外头还躲着不能被发现的花暮雨,简直里外不是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抓耳挠腮。
“听我解释?你们、没栓门,我进来帮你们栓门。”
“???”
躲在院外偷听的花暮雨一听这解释,差点噗的笑出声。
叶秋风赶忙趁两人还在愣神,撂下一句“记得把门栓好”就从门口冲出来,拉着花暮雨就跑。
“你们没栓门,进来帮你们栓门,哈哈哈哈!!”
花暮雨被拉着一边跑,一边快要笑死过去。
第34章 怪癖
“呆子,居然不会撒谎,哈哈哈。”
去县府外牵马车的路上,花暮雨心情大好的连连大笑。
“那么突然,能反应过来说句话,都算我反应快了。”
“你还不如不说。”
花暮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脸上的窘迫,真是呆子,不会撒谎,一张口就露大馅。
“你跑的比兔子还快,我都被你惊呆了。”
马车就在眼前,花暮雨被扶着坐进去,她撩起帘子,学着梁南绫的撒娇腔调,笑盈盈地看着叶秋风:
“夫君,跟我回宫嘛。”
叶秋风的心被糖衣炮弹命中,身心软成一滩泥,灵魂飘出一声呻|吟,不由自主地被她勾引着魂,坐进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花暮雨依旧学着撒娇的笑盈盈,偎在叶秋风肩膀上各种蹭。
叶秋风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心却软软飘飘,小腹涌起一波波酥挠热流,脸都红了。
“原来夫君也爱吃这一套呢。”花暮雨继续细着嗓子蹭她。
叶秋风嘿嘿傻笑:
“谁不喜欢温柔的,叫我跳河也立刻就跳。”
花暮雨直回身子,默默嚼着丁子香,神情肉眼可见的从笑盈盈变回笑意慑人,手指如刀锋般撩摸叶秋风的耳朵:
“那……我温柔么。”
耳朵的触感,以及这问题,叫叶秋风的耳背渗出两道冷汗,死亡问答题。
“你……我来温柔就行,”叶秋风腆着笑脸抬手,把她如刀锋般的手从耳朵旁拿下来,并揉按她的肩颈:
“为夫为夫人按跷肩颈,舒畅筋骨,矫捷尊躯,蛟龙快意生云雨,鱼鸟全身避纲罗。”
花暮雨放松下身子,接受着揉按,万事皆忘,销沈忧焚,恍兮惚,温柔,真舒服。
她一放松就犯困,此刻又开始昏昏欲睡,靠在侧坐着的叶秋风怀里,身子因放松而柔软,全凭叶秋风揽扶着。
“你怎么这么爱睡觉,马车这么颠,都能昏昏欲睡的。”
揉按间,叶秋风看着怀中人,现在的她有点像父王,父王是睡王,她也开始有这个趋势了,好奇怪,为什么。
“神门失眠心惊悸,按按神门,睡的香一点。”
“关元益气,坛中理气,昆仑终目眩……”
叶秋风喃喃着穴位口诀,轻轻柔柔地伺候着。
花暮雨抬手环住她的腰,脸贴靠在温热的颈窝,真舒服,比景灵宫的床还舒服。
……
崇文殿里不时飘出幼童的咯咯笑声,少师跟少傅相携而来时,瞧见只有玉禳和玉祯在殿内蹲着玩耍,不见玉禄。
“小主们,少主呢?”
“他还没起床呢。”玉祯答了一声,便继续跟二兄一起玩耍。
少师和少傅面面相觑的皱眉,近来两人都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再加上玉禄总是跑神,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那些“传言”。
“少主,睡醒了么?”床边,少师看着玉禄,轻声问道。
玉禄无力的睁开眼,吃力的点点头并坐起身,少傅感觉不太对,他脸色有点白。
待他走下床,明显能察觉他有气无力的,抬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烫。
“哟,少主这是发烧了,我去叫叶公和邸下过来,你在这看着。”
“别,别叫阿父……别叫他们过来,我没事。”玉禄无力的阻止道。
少师乃文人,心细,这细节叫他登时了然,估计是真听到那些“传言”了。
眼神示意少傅在这守着,少师便抬步离开崇文殿。
……
内殿里,绝大多数事牒都是申请要钱,如今只批军费,其他的都暂且压下,不知不觉,就压了千余份亟待处置。
在花暮雨看来,越国就像个满目疮痍的病人,国都西府连个维持体面的面子工程都无力施展。
叶秋风默默过目了一遍被搁置的事牒。
【湖州西城楼急需修缮,请批一万两金。】
【明州东海岸遭地震后之海啸冲击,急需五万两金,以安顿明州三十万受灾灾民过冬。】
【台州渔场、晒盐场遭涨海瀑淹,灾民协助迁移晒盐场及渔场,早前允诺的抚恤金再拖不得。】
【台州南岸因地震崩裂巨大豁谷、海水淹灌而入,当地以渔为生计者迁移内陆却不善务农,还需五万两安置费以向北迁居。】
【都水监千余艘船因灾受损,需钱款修缮,每艘数十两或数百两不等,合计约需万两。】
……
叶秋风将越国舆图翻出来,将这些急且不可再拖的事牒挑出来一些,对着舆图,提笔写诏令事牒。
【诏令,睦州刺史,制曰:台州灾民急需安顿以捱严冬,速速募集五万两金借支予台州,对口援助台州之救灾事宜,台州将于次年年末,以商税所得偿清款项。】
以此制令各州用地方财力协助,先把燃眉之急解决了再说。
花暮雨过目时,无奈一笑:
“受灾不重的各州早就掏空了。”
“叫各州咬咬牙再撑一下,几万金而已,对县都不算太难,更何况州。”
“嗯。”花暮雨淡淡一声,以示采纳。
写罢几份制令事牒,常侍陆续外出传达后,叶秋风寻思,这都已入冬了,不安顿等于死亡,朝贡……晚几个月再遣使送去行不行?
越州与明州相连,越州也是重灾区,但因越州是东府、陪都,处置的比其他州更快更及时。
提笔,写信:
【应文君:将织布监库存麻布匹,均予明州灾民,新开设之缎布织布监,优先雇用明州主、客籍,商船归来后,钱款及米粮,优先用于明州所需,以协助明州治灾,以我名义试从越州州府借款,用于从汉国采购米粮,来年年底前偿清。】
叶秋风只看事牒字眼,心里都不是滋味,握着花暮雨的手,越握越紧。
负责教玉禄习文的少师卢善博匆匆又恭敬而来,行礼后汇报道:
“叶公,邸下,少主近来时常发低烧,精神不振,两位可否去瞧瞧?”
犹豫了一下,卢善博皱眉斗胆道:
“两位有所不知,这天灾一来,坊间和宫内流传着各种不堪入耳的传言,少主怕是听见了才……”
“听见甚了?”叶秋风问道。
“听见……非二位所诞。”
花暮雨一时触怒,知会常侍将卫尉寺卿尹睿,以及两位卫尉寺少卿一道叫来。
尹睿铁青着脸来到后,花暮雨冷瞪着他斥责道:
“放肆,竟任由流言于坊间沸扬,我要你这卫尉卿有何用!”
“邸下若是因此要撤臣之职,臣不服。”尹睿硬气一声。
花暮雨冷笑:“不服?”
“卫尉寺众官吏累死累活忙于西府匡复,一时疏忽导致‘流言’沸扬,不念功劳苦劳,却只罪责?再者,这本就不是流言,如此说来,我卫尉寺何罪之有?”
“言外之意,你也认为天灾是少主引来的?”花暮雨反问。
尹睿沉默以示默认。
“荒谬,老天要做甚,岂是人能阻挠。”叶秋风冷声开腔。
“民心不向少主,这卫尉寺卿之职,邸下要撤便撤,下官尽管不服,但遵从王令。”尹睿再次顶嘴。
“下去吧。”花暮雨捏着额头,心烦意乱。
大内殿外,尹睿走的昂首挺胸,两位少卿都在替他捏汗。
“您这脾气可真是,比牛还冲。”
“哼,本官以理服人。”
“若真被撤了职,看您还能这般硬气不。”
“邸下又非不讲道理之人,若她不讲道理,十年前我敕责小叶侯十数次,那时便撤我了,何必待我由处州刺史进官国都才撤。”尹睿有恃无恐于问心无愧,大步往卫尉寺走。
……
崇文殿的寝房里,不淆坐在床边,抬手探摸玉禄额头,时不时用布帕替他擦擦汗。
叶秋风携着花暮雨站在一旁,静等不淆开腔说话。
玉禄昏沉无力中睁开眼,瞧见“阿父”整日扣着遮住半个右脸的假面,也瞧见过那手腕上的深刻疤痕,他吃力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人。
“劳心形瘦损,气蛊病诸般。”不淆站起身,深沉一声。
“嗯?”两人都没听懂。
不淆指着自己心口:“心病,不除此处气蛊,则反反复复。”
叶秋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往外走送不淆离开崇文殿时,不淆低声道:
“不当位,他受不住的,久了怕是要因不当位之迫压而……散魂。”
“连你也这样说,”叶秋风心绪复杂:
“老天怎可能因一凡人降灾,巧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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