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
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因为被用得过多显得俗不可耐的三个字,这时候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说出来了。
之前没有想过什么东西要一辈子。就连这感情,从一开始也模模糊糊觉得有一天终究会结束的,所以只是告诉自己享受当下就好了。
竟然要,一辈子吗?
路寒这样的悲观主义者从来不从一辈子的长度考虑问题——她对三年以后的任何事都没有信心。
严忆竹年纪轻轻,当然也不会想到那么长远——当下已经够纷繁杂乱了,每一种体验都充满新奇,甜蜜放大、痛苦也放大,身体活力满满,承接着精神上的过载。谁会去想一辈子?
可是面对路寒,她想到了一辈子。她找到了这个词,并且把它说了出来。
原来说出口跟在心里盘想着也是不一样的。
说出来好像就变成一种真实的东西了。空气的振动可以作证。
路寒的表情也可以……
一辈子说的是一生、一世、永远,但表达的却是当下,是当下那种想要“一辈子”的想法和心情。
路寒在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几乎是忘了做出任何表情。这三个字原来一点都不恶俗。她想。
而是,感人,震动心灵。
如果情感、精神确有升华的时刻,路寒相信此时算是一个。因为这三个字,她心里燃起的激情,超过以往所有的情话。
她在爱情中抖出的小机灵、小情趣,在小朋友的“一辈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懦弱的人给自己寻的即食快餐罢了。
“吓到你了?一辈子。”小朋友看她愣住,带着点自嘲,其实心里特别怕她躲过去。
“有一点。”路寒笑了,也是自嘲的笑。
“一辈子,一辈子。”她继续咀嚼着这句话,看向副驾驶,看着那个人的眼睛,几乎是闪着泪光说,“我很喜欢。我喜欢一辈子。谢谢你。”
她侧过去抱小朋友,在她耳边说:“谢谢你的一辈子。我也希望我们能……一辈子。”
“我爱你,路寒。”小朋友也在她耳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所以不要推开我……”
路寒点点头。
“我不想绑架你,所以你不需要告诉我你的一切。我希望你依然有一个完整的自我世界,不要因为我,而有分享这个世界的压力。我希望……我希望我们之间很多东西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背负着世俗恋爱关系的压力。你明白吗?我不知道我表达清楚了没有……”
“我明白,我明白。”路寒抱紧她,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她的小朋友这么成熟,这么好,比她更强大。她不只是捡到了宝贝,而且这可能是她一辈子只此一个的珍宝。
“我爱你。”小朋友又说了一遍。
“我也爱你。特别爱。”
“特别爱是有多爱?”路寒听到,小朋友问这句的时候似乎笑了。
“就是……我想想……就是如果全世界毁灭,依然会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在地上,或者在半空中,黑黑的,也可能闪着光,怎么都消灭不了,就一直在那儿,一直在那儿,就是爱。我的爱。”
“你好犯规……说这么好听的话。”
“你先说的。”
“那你的腰还好吗?”严忆竹想活跃下气氛,不怀好意地伸手在她腰上隔着衣服摸了摸。
路寒一下缩回去了,自己也伸手揉了揉,看向小朋友又赶紧挪开目光,嘴里撒着娇:“哼,欺负我老年人……唔……”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忽然扑过来吻住了她。
彷佛这一晚上的对话只是在为这个吻做铺垫;彷佛此刻吻住了彼此,就是拥有了对方的一辈子。
有其他的车路过她们的停车位,她们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轮胎和地库刺耳的摩擦声,但谁也不想停下来。
最后趁着小朋友换气,路寒轻轻拍拍她:“上去吧?”
“不要,再亲会儿。”严忆竹没有等她同意,就又亲了过去。姿势当然有些别扭,但她舍不得今天这车里的氛围,舍不得刚刚听过她们誓言并随着一起振动的空气,更舍不得此时的她和她——都把对方严严实实包裹在心里。
这个小小的世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们的。她们心里充满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停在这儿也挺好的……
第90章 第九十章
两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有一段时间,没有车进来,也没有保安经过,声控灯都灭了,只剩下零星几处昏暗的小灯。她们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手,各自坐着。路寒甚至怀疑自己睡着了。知道没有。可是意识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竟然好像做了一个梦。
“醒”过来,四周重新变得清晰。她捏了捏小朋友的手,轻声说:“上去吧?”
小朋友也捏捏她的手,点了点头。
两人下车,向电梯走去。
电梯里没人,严忆竹主动牵起路寒的手,把手指插进去,十指相扣。又轻轻地倚过去,头贴头地站着。
到一楼,进来一对小情侣。
她俩往旁边稍微让了让,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小情侣两双眼睛都在她们身上飞快地逡了一遍,不好意思盯着看,挪开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瞟一眼,看向她们的脸。
被看的人当然知道有目光跟着自己,但对方比较礼貌,她们也没有不自在。快到了,小朋友拿起十指相扣手,飞快地在路寒的手背上亲了一口,轻轻说:“到了。”
路寒抬头笑了笑,微微点头。等电梯门打开,她走在前面,牵着小朋友往外走去。
电梯门还没关上,里面已经传来一阵惊呼。
“刚刚故意的?”路寒问旁边的人。
“什么?”那人假装没听懂。
手还牵着,路寒笑着拿起来,也亲了亲她的手背。
“嘿嘿。谁让他们老看我们。”
“看看怎么啦?你这么好看。”
“那亲亲怎么啦?你这么好亲。”
“学我说话,无聊。”路寒假装翻白眼,又轻轻用扣着手碰碰她,“开门。”
“钥匙在你那儿,你开。”
“给你。”路寒把钥匙塞到她手里,“你开。”
“幼稚!”严忆竹也白了一下她,拿着钥匙准备开门。
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关教授一脸凝色站在面前。
等她看到门外除了路寒还有个人,又变脸一样喜笑颜开了。
“小严!”关教授眼睛放光,全部聚集在严忆竹身上,完全顾不上旁边的亲身女儿。
嘴里喊着,手伸出去拉“小严”,路寒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握着的手,任亲妈拉着自己的女朋友进屋。自己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确认真的没人注意到自己,才悻悻地进了门。
“……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那个脑子,搞学术可以,谈恋爱完全不行,一板一眼的,我都忍不了!”
跨进去两步就听到亲妈的这番话,路寒几乎怀疑自己是路边捡来的。
小朋友倒是远远关注到了她的动态,嘴角挂着笑,投过去“同情”的目光。
“她跟她爸一样,特别讨厌,特别烦人,很多事闷着不说,你还不能问,越问越抵触,自己又偷偷难受。最后大家都不愉快。真的,这一点顶讨厌!”
关教授对自己女儿的“控诉”还没有结束,路寒干脆进了书房,把门一关,什么都听不见。
严忆竹看着路寒撇着嘴进书房的背影,心里暗暗发笑。
在外面是风光无限的路教授,回到家在关教授面前,只是个“情商极低的傻女儿”。
“小严啊,路寒这个人,有的时候轴是真的轴,但她对待感情是认真的,也是专一的。她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日常生活中肯定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虽然比她小很多,可阿姨还是希望你能多担待她。”
严忆竹点点头。她没有问题精神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借机说自己前几天的委屈。她和路寒之间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两个人相处,不管感情多浓烈,本来就有很多困难。更别提你们这种情况,面对的非议、怀疑会更多。家庭里、学校中、社会上,总是会冒出很多阻止的声音,这些我和你叔叔除了情感上支持、站在你们这边,其他也做不了什么。需要你们自己去面对,去克服。我知道,很难,但是你们要加油,要成为彼此的支撑。”
严忆竹再点头,心里被这番话感动,但面上不动声色。
“你去书房陪她吧,我回去了。”关教授说着要起身。
“啊?现在回去?”严忆竹本来听了前半句已经要往书房走,这会儿又缩回去了,“现在太晚了吧,一个人不安全。”
“没事,我本来也就是过来看看。路寒没告诉我你们和好了,我以为她又是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过呢,没想到……挺好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说着往玄关走去。
严忆竹趁她换鞋,赶紧把路寒叫了出来:“阿姨要走,你劝一劝。”
路寒跑出来,不满地说:“妈,这个点了你就别走了。又不是没地方睡。”
“你爸在家等我呢。”关教授提上鞋,一副“必须走”的架势。
路寒轻轻“嘁”了一声,说:“你就别骗我了。你原来的计划肯定是住这儿,要不然我爸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这么晚自己回家。这么晚了,要么别走,实在要走,我开车送你。”
“不用,我叫个车,一样的。”关教授固执己见,看到小严站得稍远些,一把拉过路寒,压着声音说,“你们好不容易和好,我才不要在这儿当电灯泡。有小严在,我巴不得扔下你回家去。你主动和人家亲近亲近,别整天冷着脸,木头一样!”
“……”路“木头”听了亲妈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愣了几秒才说:“我怎么就木头了?我……我……”
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路寒憋红了脸,站在那儿,一脸不服气。
严忆竹张着耳朵呢,母女俩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有点害羞,但看到某人的表情又觉得好笑。遂走上前去,再次挽留:“阿姨,这么晚就别走了,一个人打车回去也不安全。明天上午我没课,到时候我陪您回去,正好也去看看叔叔。”
“呀!好、好啊!”关教授一听小严这么说,简直心花怒放,扯扯路寒,“你看看人家……”
又把鞋换下来,往里走:“那我就听小严的,不走了!”
路寒摇着头回到了书房,想着自己在爹妈那儿彻底失宠的可能性。
也不是可能性。大概已经是事实了。
关教授虽然留了下来,但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当一个电灯泡”,所以飞快地洗澡进了卧室,大门紧闭,不再出去。
那边两人本来在书房里看看书,处理处理工作,结果此前在车里的余震依然有些强烈,免不了又黏到一起,亲了又亲,抱了又抱。最后都有些兴奋,马马虎虎洗了澡,钻进卧室,压着声音,亲热了一回。
都意犹未尽,但碍着关教授就在隔壁,两人也不敢太夸张,适可而止。路寒心里有一点点后悔,没有当机立断,开车把关教授送回师大,搞得现在……难受的是自己。
坐在床上各自平复了一下,路寒觉得事到如今,有必要跟小朋友说说自己的病情。神奇的是,经历了“一辈子”那样的谈话,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抗拒谈及那些了。
“暑假,你离开金陵不久,我就确诊了抑郁症。”没有任何铺垫,她把目光停留在床对面墙上的某个位置,缓缓开口。
严忆竹看向她,没有什么表情,等着下文。
“我以前有过一次比较严重的抑郁症,读博尾声到工作后一年多吧,很痛苦,搞得家里人也跟着难受。后来是通过积极治疗,好了一些,情况比较稳定,也不需要药物了,算是康复了。所以我有一些对抗抑郁症的经验,但是也预先有些恐惧……就是,我知道这个病不容易康复,也知道现代医疗有一些办法,但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我其实很害怕。在这之前的半年,我刚刚觉得生活有一些希望,现在一下子又被打翻在地上。心里很焦虑,很……绝望。也不敢让你知道,一是你在那么远的地方,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二是,怕你知道我是一个病人就……远离我。”
路寒说着心虚地看看旁边的人,还好,应该没生气,就接着往下说了:“我就主动找了之前的医生,主要要求住院,想着住院能心无旁骛,可能会好得快一点,想着8月份偷偷去邦达,给你个惊喜……”
“所以你让不要打电话是因为你要住院?”小朋友的语气听不出什么,但路寒就是莫名心虚。
“嗯……其实我就是怕不小心被你发现我在医院……可是,没有这通电话,每天可真难熬啊……反正住了十来天吧,也没有明显的改善,我心里着急,但越着急状态越差,只能靠药物控制情况变坏,心理干预治疗几乎完全失效。然后就地震了……我联系不上你,从作出去找你的决定开始,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活过来了。至少开始运转,开始想具体的事情了,身体也被逼着动起来了……”
“你自己状态这么差,还开车那么远去找我?”严忆竹想象着那个时候路寒的状态,眼泪涌了上来,带着哭腔,“你就不能多爱惜一下自己吗?”
“你不懂。”路寒苦笑,“不是我不爱惜自己,是我在自救,如果没有这场地震,我可能还是在医院里假装积极地治疗,情况可能越来越差。但是从我上路去找你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开始有信念和希望了。你明白吗?不是我救你,是你救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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