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甚至轻轻地打起了鼾,严忆竹才轻轻抽回被她握得汗涔涔且有些酸麻的手,洗漱去了。
回到床上,躺进自己那一侧的被子里,留了旁边的小灯,一遍遍看着旁边熟睡的脸。回想了一下今晚路寒的表现——那个终于在自己面前撕掉坚强外衣的路寒,那个脆弱柔软楚楚可怜的路寒——都是她喜欢的人啊。
还有沙发上的亲吻,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但都投入了全部的爱意,倾注了灵魂一般,因此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感谢酒精,感谢亲吻,感谢沙发,感谢她和她。
在今晚之前,严忆竹对路寒之前的举动有很多猜想,最多的还是集中在“她觉得我年纪小,不能一起承担所有事情”,这对她是很大的打击——其他东西她都可以努力,年龄的差距却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13岁的差距是一条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不过,现在她知道,路寒纠结的、痛苦的,跟她的年龄、经验毫无关系。她爱的人是活在自己的痛苦里,这是无法分担、无法靠亲密关系解决的事情。
那张脸因为熟睡而微微有点发红,严忆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凑过去亲了亲。刚想退开,一双手却抱了过来,那人闭着眼睛问:“你还不睡吗?”
“睡。”严忆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判断是不是醒了。
“睡不着的话,眼罩在枕头下面。”说完翻了个身,把背留给了她。
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果然摸到了斑马纹眼罩。脑子里思绪很多,其实还不困。但她还是把眼罩戴上了,想在黑暗中再理理头绪。没想到,这眼罩像有魔法一般,一戴上竟然飞快地睡着了。
早上再醒过来,左边半边床已经空了。8点了,路寒应该去师大上课了。
严忆竹慢吞吞起床,走到客厅,才看到黄铜小推车上有张便签纸,上面是路寒留下的龙飞凤舞的字:“我先去上课了。冰箱有三明治。”最后还加了个“爱心”符号。
忍不住嘴角上扬。把便签纸小心对折了一下,走进书房,放进书包夹层里。
洗漱完,打开冰箱,果然有一个用保鲜膜包好的三明治,看着应该是路寒早上才做的。在烤箱里热了热,飞快地吃掉了。
天气很好,适合步行。
严忆竹背着书包,心情轻松。生活好像又回去了,或者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路上她给路寒发了个信息:“三明治很好吃。”
又发了一条:“爱你?”。特地加了“爱心”,除了表达爱意,也是想跟路寒的小爱心呼应一下。
唔。恋爱的酸臭味好像又回来了。
路寒快十点下了课才看到小朋友的信息,还没走出教室,笑容已经堆得满脸都是。
“路老师!”
听到有人叫她,立马转过头去。
“咔嚓。”叫她的女生举着手机拍下一张照片。
“?”路寒满头问号。
“老师你刚刚笑得太美啦,不拍下来可惜了。”女生走过去,给路寒看刚刚的照片。
确实很好看,笑容将收未收,留下嘴角的弧度。
“可以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微信传给你。”
“好。”
收到了。
道了谢,往办公楼走去。路上就把照片发给了小朋友。
“刚刚才拍的?”年轻人秒回。
“对呀。”
“好看。想亲一口。”
“嘿嘿。”跟着发了个“来呀”的表情。
却没勾到小朋友,反而招来一句:“谁拍的?”
“学生……”莫名心虚了。
“就知道……路教授,你有好多学生啊……”
马上又跟过来一条:“上课了,回头再说。”
路寒收起手机,踏进了办公室的大门。
院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倒是端着保温杯从旁边走过了两次。看见路寒,想停下说点什么,又都咽回去了。
路寒却主动走了过去,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小路,有什么事吗?”
“有。”路寒在黑色软皮沙发上坐下来,看向院长,“关于将我的性取向汇报给学校这件事,我明确表示反对,同时也反对将其他同事的私人问题汇报给学校。”
院长一听有些了然也有些为难,喝了口茶,抬眼从眼镜上方看过来,说:“小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再说,我向你保证,这些信息学校不会用来做什么,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职称评定,任何事情。”
“院长,我相信你的人品,但这件事显然主动权也不在您这边,现在说不会利用,过个一两年也说不准。更重要的是,收集这些私人信息,还是这样层层上报、明目张胆地收集,让我非常不舒服。我不想向任何人报备我的性取向,现在学院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报给了学校,我觉得学院也要承担责任。”
“你……”院长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竟有些气结。他还以为一周前已经都沟通好了呢。
“我知道这种事情上,学院没有太多自主权,但我觉得不能以此为理由来欺压更弱势的老师。”路寒知道院长平时对自己不错,但此刻依然冷冷地看着他,表情平静、声音冷淡。
“好你个路寒……”院长气得喝了两大口茶,“还‘欺压’……你还能来跟我说理,我跟谁说理去!”
“你找校长呗,还能找谁。”
“你!”院长气得拍了下桌子,最后干脆不跟她讲道理了,说,“那你说吧,现在报也报上去了,撤不回来了,你过来要说法,是要个什么说法?”
“我希望学校停止做这类信息的收集。”
“我管不着学校,我能管好你们这几百号人就不错了!”
“那您去找校长。”
“校长听我的吗?我连他面都不一定能见到。”
“那您总该试一试。”
“我说路寒,你怎么回事?!”院长对她的油盐不进动怒了,“你是觉得我太闲吗?来跟我说半天这个。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管你是同性恋还是出轨、投资失败,都已经报上去了。具体要用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到目前为止,你们关心的职称评定、薪酬福利,都不会受到影响。我说明白了吗?”
院长说到最后,弯起右手的食指,狠狠地敲了敲办公桌。
路寒表情没变,心里略略失望,默了默,开口:“嗯,明白了。”
她停顿了下,看向院长:“那我今天来是告诉您,我想正式提出辞职。”
院长愣住了,满脸“你有病吗”的表情。
“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吗?你的学生,不只是本科生,还有去年开始带的研究生,你一手牵头新开的课程,你的研究项目,就这么都不要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路寒!三十多岁的人了,是在这儿跟我撒娇吗?”
“我没有‘撒娇’,我是认真的。我可以上完这个学期,或者把研究生带完,但我是肯定会走的。”
“为什么辞职?就因为从暑假到现在这些破事?”
“有一部分原因吧。”路寒犹豫着,说,“我自己的状态确实也不太好,已经到会影响工作的程度了。”
“抑郁症?”
“嗯。”
“学院里有各种问题的老师多了去了,这年头谁还没个病呢。你何必因为这个而辞职?而且,”院长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路寒,“而且,不是我说,现在高校教职挺稀缺的,有无数拿了博士学位的年轻人在等工作,更别提咱们这还是211呢,每年一个教师名额,能收到几百份简历,履历一个比一个漂亮,别说录用了,能得到面试机会的都少之又少。要珍惜啊。”
“我知道。”
“当然,像你这样的学术骨干,肯定很多学校抢着要,但不是我吹牛,咱们这边环境算宽松的了。你换一个学校,这些问题还是问题,你以为真有什么能完全让你埋头搞学术的学校?不可能!都有杂事、破事!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觉得这些事情很烦人,恨不得钻进书堆里不出来。但人总要面对现实的啊路寒,你看我,还不得伸出头来,接受这个世界,否则……”
院长没有说下去。
长在师大、父母都是师大教授的路寒,对院长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是有所耳闻的,无非是年轻学者埋头搞学术,到头来被学阀欺负。这也逼得当年年轻的学者走出象牙塔,参与到真实而残酷的世界中。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成了学院的院长。
“院长,你说的我都懂。只是,我去意已决。”
“是有其他去向了吗?”
“还没有。”路寒摇头。
院长仍不放弃,又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路寒坐在那儿,几乎是木头人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院长说得口干舌燥,她也听得耳朵起茧,勉强答应再“好好考虑一下”,退了出来。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既然心意已决,就不存在“好好考虑”了。路寒不过是在敷衍院长而已。
不过心里是轻松的,好像有一座大山被挪走了。决定要辞职了之后,看待工作的眼光就变了,之前工作带来的痛苦好像消失了,她与工作的关系,可以不占用任何额外的情感——她只需谨守职业操守就可以。
一直到晚上,两人忙了一天,才分别有了空。
路寒开车去学校接她回家。
两人一见面,想到昨晚情绪的释放、表现的失态,又有些尴尬。还好,在那之前她们有更多日常的记忆、亲密的关系,可以很快消解掉这些尴尬。
小朋友上车先侧身抱住了路寒,还偷偷在颈侧亲了亲,又把整张脸埋在颈窝里蹭了蹭,撒娇地说:“今天好累……”
路寒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声音很温柔:“吃饭了吗?”
“嗯。”脖子里的头点了点,一点也不打算挪开。
“吃的什么?”
“吃的……我想想……青椒炒肉片、红烧茄子、糖醋小排……还有……没了,就这些。”小朋友一副累到模糊的样子。
“困了吗?”
“一点点。”昨晚路寒哭了又哭,两人其实都很晚才睡,今天严忆竹又上了一天课,还处理了实习上的各种问题,到这会儿困意已经上来了。
路寒拍拍她:“那系好安全带,我们现在就回家。”
“嗯~”怀里的人扭捏了一下,嘟囔着,“让我再抱会儿。”
“腰不酸吗?”路寒忍不住以己度人。
“不酸,我年轻,腰好。”
这话既有炫耀意味,在路寒听来又有些挑衅,便伸手在她腰间露出的肉上轻拧了一把。
“啊!疼!”年轻人龇牙咧嘴退开一点,抗议道,“路教授,你下手也太狠了!”
路寒知道她有些夸张了,假装伸手揉了揉,有些心虚地说:“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哼!还有下次?没有下次了!”严忆竹假生气真撒娇,就差在胸前抱臂了。
“好啦,对不起。快系好安全带,咱们回家。”
“你给我系吧~”
路寒看看右手边这个撒娇的人,心里觉得好笑,以前也没见这样过,怎么才几天就变了这么多。解了自己的安全带,再侧过身去拉副驾驶的,在脸最靠近小朋友的瞬间,被亲了一大口。
路寒把安全带卡扣插进去,回身坐正,看着旁边抿嘴笑的人,抽了张纸擦了擦脸上的口水,问:“所以是在这儿等着我吗?”
小朋友点点头:“书上看的。”
“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路寒嘀咕着重新系上自己的安全带,发动车子,往家里开去。
“我今天……提了辞职。”犹豫着,路寒还是说出了口。
旁边的人一听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啊?为、为什么?”
“身心俱疲吧。”说出这四个字就好像已经疲惫不堪了。
“是工作安排太满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严忆竹一直以为她工作上是如鱼得水的,当然以她之前的工作强度,疲累是一定的,但收获肯定是能抵消这种疲累的。所以,身心俱疲具体指什么,严忆竹不知道。
“跟工作强度没有关系。”路寒将车开进小区,接着说,“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份工作带给我的快乐已经慢慢都消失了,只剩下痛苦、焦虑、愤怒,很难受,这种状态下也很难像以前那样带好学生、做好研究。”
抬头看到小朋友疑惑懵懂的表情,又道歉:“对不起,我本来没想传递这些给你……”
“不,我想知道。”严忆竹打断她,“我想和你一起分担。路寒,我想。”
“对不起。”把车停好,两人都坐着没动,路寒接着说,“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差,我应该做那个强大的、给你安全感的人,应该好像能处理所有难题,而不是……而不是把自己变成难题。之前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现在……可能真的做不到了。我自己的人生已经漏洞百出……”
小朋友听了直摇头,看向她,表情严肃中透着温情,稚嫩但真诚:“路寒,我不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你——虽然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无所不能的,我需要的是一个真真实实和我一起的人,她很厉害,很强大,但也有弱点,有柔软的那一面。我不是被呵护的那一个,而是,我们互相保护,互相依靠。我是希望我们能走……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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