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她伸手摸过,没有。
可是要我怎么做呢?
她问自己。
答案是不知道。
误会一环扣一环,最初的解释机会丧失了,后面就再没有“完美时机”。一起丧失的,还有信心和信任。小朋友大概失望极了吧。一个妄自尊大的、不负责任的路寒,一个畏畏缩缩、虚弱逃避的路寒。
都是我啊。路寒自嘲地想。
假期最后一天,她做了一个决定:停止抑郁症治疗。
黄医生的心理干预治疗效果并不明显。倒不是他业务不行,而是路寒本身对这种方式比较抗拒,又经常跳出“病人”的身份,站到上帝视角来看自己、看这场治疗,最后效果总是折扣上再打折扣。
药物她本打算继续服用,但是久了很容易产生一种被控制的感觉,以及一种虚假感。那个药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她精神放松,产生愉悦感。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吃东西,并且感到愉快。但对于一个长期以痛苦作为精神内核的人来说,愉悦感越强,虚假感也就越明显。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那么抑郁了,但也不是她自己了。加上和小朋友的关系进入一种冷冻期,她半理性半赌气地停止了心理干预治疗和服药。
如果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就来吧。
也是在假期最后一天,路寒问小朋友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得到的回复是“有安排了,要和同学去野生动物园”。
原本,路寒想着在假期尾声挽回一把,毕竟一旦开始上班上课,两个人都忙,一忙可能就真的错过再错过,最后所有的机会都没了。但得到这样的答复却又好像在意料之内。悲观如她,原本也没有真的相信小朋友会答应。只是等这个结果真的掉下来,摆在面前,她还是难过极了。
严忆竹倒也没有骗她,那天她们班有同学组织了四五个人一起去野生动物园游玩,她也早就一口答应了。有金陵本地的男生甚至开来了自家的车。
野生动物园比较偏远,她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到市区,所以就没答应路寒的邀约。
而且,她还在生气呢。
她理想中的恋爱关系,至少两个人是坦诚相对的,有困难要一起承担,没有秘密,没有隐瞒。
虽然在路寒这件事上,她有过迟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涉及到了路寒的隐私。但鉴于路寒没有解释(因为主动的被动的原因),她还是决定先生着气(又怕太生气让路寒伤心,抑郁症更严重,所以又克制着,没有一气到底)。
野生动物园没有想象中好玩,也可能是因为严忆竹有心事,总是心不在焉,没有充分感受到其中的乐趣。那些动物远远看着都不像真的。他们坐在车里也没敢靠太近,既是怕吓到它们,也因为看了新闻怕被动物们攻击。所以就是走马观花地看了看。
下午三点多,一看回城的路几乎全线飘红,“司机同学”有些焦虑,便提议回去。一行人还没逛完就又急急忙忙往回赶。刚上高架,就彻底堵上了。来的时候不到一小时的路程,回去开了足足三小时。到最后,整个车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司机更是累得几乎右脚抽筋。
到了市中心,反而好走了一些。大家都饿得不行,纷纷提议先去吃饭。严忆竹本不想参与关于吃饭的讨论,结果扭头一看,这不是“一一”那条街吗?再一看,“一一”的小招牌正在前面闪着。她指了指,说:“要不去那家吧,我之前去过,还不错。”
开到近前正好有个车位,司机问大家意见,没有人反对,就都下车走进了“一一”。
余天舒似乎不在。二楼没有客人,严忆竹一行五人坐到了窗边。她扭头看到路边的梧桐树,因为高而茂密,拢在了路灯上方,想到去年也是国庆假期,和路寒一起来这里,她说这是金陵最美的街道。
好快,一年过去了。
那么多事发生过了,又好像没了踪迹。严忆竹心情沉重起来,心里是难过的。
五个人各自点了些简餐、小吃,竟然也摆满了一桌子。大家说说笑笑,喝酒拍照,也没有人注意到严忆竹的低落。
“果然是你,稀客呀!”一个娇柔妩媚又有些夸张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桌所有人都被吸引得看了过去。
是余天舒。
她的眼睛在五个人身上转了一遍,话却是只对严忆竹说的。
“余……老板,你在啊。”严忆竹莫名有点尴尬,硬着头皮说,“刚刚过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不在呢。”
“呵,上次不是说好叫姐姐的吗,怎么一年过去就变成老板了?”
余天舒在桌旁站定,看向严忆竹,接着说:“现在生意可太难做了,这回头客盼了一年才盼来……”
“这边离学校还是有点远……所以没怎么来。”严忆竹知道她不过是真真假假地调侃两句,不用当真,但还是忍不住想认真地解释。
“那看来我得去金陵大学附近开一家分店了,要不然俘获不了年轻人的心啊。”余天舒继续笑着,是那种成熟女人的游刃有余的笑。紧接着她微微收敛一下,目光也回到众人身上,问:“怎么样,小朋友们?吃得还满意吗?”
大家愣了一下,纷纷表示非常满意。
“看来我真得去你们校门口开个分店了。”说着深看了严忆竹一眼,说,“有什么需求直接叫我,摁桌上那个小铃铛就行。”伸手指了一下,一桌人都看了过去,然后都点头说好。
余天舒下楼去了。
严忆竹松口气。也许来这里吃饭是个错误……
十五分钟后,余天舒端着一个大托盘过来了。除了一份鸡翅之类的小吃,还有一小壶梅子酒。她把托盘里的东西拿下来放到桌上,退后半步,笑着说:“梅子酒是我自己泡的,今天才启封,拿给你们尝尝,要是觉得不错,以后要多多光顾哦,给你们打折。”又转头看向严忆竹,“泡梅酒的方法还是老路教我的呢。”
一桌人除了严忆竹,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老路”是谁,等反应过来都有些尴尬。毕竟大家跟严忆竹交往,都努力避开这件几乎全民皆知的八卦。严忆竹看向她,微笑着说:“我都不知道她还会泡梅酒。”
笑里带着抗拒,余天舒感觉到了,没有再说什么,笑着打声招呼,走了。
这边桌上喝起了梅子酒,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司机同学”一个没留意,下意识地也喝了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司机”,他是没有喝酒的权利的。但已经晚了。
吃完饭,下楼结账,余天舒不在,严忆竹又松一口气。“司机同学”无奈叫了代驾,把车开回家,剩下的人打车回学校。
假期最后一晚似乎每个人都奔波在路上,严忆竹他们用打车软件叫车,竟然要排一个半小时。几个人在“一一”门口徘徊着,商量着回学校的方案。正在纠结是排队等车还是坐公交的时候,“一一”门开了,余天舒走了出来。
“叫不到车?”这一句仿佛是不经意间问出的。
“嗯。”严忆竹点点头,看了眼手机:“说要排一个多小时。”
余天舒看看时间,说:“要不这样,我开车送你们吧,这会儿反正也没什么客人。”
严忆竹犹豫着要拒绝,旁边的女生却开心得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余老板!我们以后一定经常来!”
余天舒笑着,看向严忆竹,说“不用客气,我跟小严认识,送你们也是应该的。”转头往店里走去,又回头叮嘱:“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楼上拿车钥匙和衣服。”
5分钟后,余天舒臂间搭着薄外套下来了,披散着的长发还特地扎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干练了不少。
“哇,余姐姐,你真好看。”刚刚的那位女生忍不住又夸赞起来。其他人也附和。严忆竹没说话,只动了动嘴角,笑了笑。
余天舒听到这样的夸奖,心里当然是受用的,她带着年轻人们往自己的车走去。
竟然是一辆橙色的牧马人。严忆竹微微有些意外。一想到余天舒那么娇小的身躯却驾驶着这么一辆大车,在城市里开着,就觉得有点做作。但又觉得“做作”好像就是余天舒本来的特质,她常常给人一种做作得浑然天成的矛盾感。
“小严你坐副驾驶吧,他们三个坐后面好了。”余天舒安排了座位,大家也没有异议,就上了车。
路上很堵,余天舒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严忆竹没怎么说话——她满脑子都是去年和路寒一起回去的记忆,当时路寒好像还因为自己和余天舒略微亲近了一点而生气了呢。没想到,一年后,自己竟然坐在余天舒的车里了。不知道路寒知道了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心难免再痛一下,但最近痛的次数太多,难免麻木了。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小严,你怎么没跟老路一起玩?”余天舒看后面三个人在小声聊天,轻声问着严忆竹。
“她……她最近比较忙吧。”加上一个“吧”故意拉远着两人的距离,好像自己也不熟识的样子。虽然也确实不知道她最近在干嘛。
“这么忙,假期也不休息。”
严忆竹含糊应着,没有再说话。
车子开过最堵的路段,路上终于松快起来,车速也明显快了。到了大学城边缘,车子虽然少了,行人却变多了,红灯一等就是90秒。严忆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眼神放空,几乎睡着。余天舒跟她说话,也只是敷衍地应着。
但在站在路口不远处的路寒看来,眼前诺大的牧马人,前排两个人,一个说话,一个应着,偶尔点头,更像是两个熟识许久的人,融洽又温馨地相处着。
绿灯亮了,橙色的大车载着那两个人开走了。路寒在路口站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四个指头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子和血痕。她松开,张开手指,晚风从指间穿了过去,凉飕飕的。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晚上的路寒原本是抱着“万一遇到小朋友”的想法出门走走的,计划散着步走到金陵大学去。没想到,刚出门拐了个弯,就在路口真的“遇到了”。橙色牧马人这样的车在大学城还是太瞩目了。路寒原本只是下意识地将目光聚焦过去,没想到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在看到严忆竹的一瞬间,她甚至忘了去难过,只是一种生理性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全身。牧马人开走后,她又在路口站了很久,直到那种疼痛感像退潮一样慢慢落了下去,才迈开有些僵硬的步子往回走。
今晚父母都回师大了,她原本想散散步,想一想自己的各种问题。可是这意外一幕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归零”,什么都思考不了。
慢吞吞地在路口拐弯,走了两步抬头看到跨年夜去过的那家小酒吧。真是到处都是小朋友的影子啊!她心里苦笑一下,走了过去。
酒吧里人挺多,大部分都是年轻面孔。路寒走了一圈,只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小搁板还没人,就走了过去。这像个临时吧台,但没有椅子和凳子,得站着喝酒。
路寒把手臂撑在搁板上,手掌托住脸。没有服务员过来,得自己去吧台点单。但她不想动。
枯站了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个声音:“今天喝点什么?”
她几乎是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发出那声音的脸,是跨年夜见过的酒吧老板。她笑了笑,接过老板手里的菜单,点了一小打龙舌兰,想起晚上没吃晚饭,又加了个汉堡。老板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拿着菜单离开了。
等了五分钟,竟然是汉堡先上了。路寒有些意外。
确实是饿了,她连咬两大口汉堡,那种填不满的感觉才消失了。缓了缓,等她的酒。
很快,老板端着放着六小杯龙舌兰的木头架子来了。路寒冲他微微一笑,右手端起一杯,左手拿掉柠檬,仰头一饮而尽,再咬了口柠檬,酸得几乎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又拿起第二杯,正打算如法泡制,旁边的老板开口了:“慢点喝,吃点东西再喝。”
路寒斜他一眼,心想“你谁啊”,赌气一般,又喝下一杯。老板摇着头走了。
喉咙里烧得厉害,胃里反倒没什么感觉。她看向小朋友上次来坐的长条桌,那里今晚也是一群年轻大学生,四个男生两个女生,喝着酒大声聊天。她又看向上次自己坐的位子,这会儿被一对情侣霸占着。
世界是流动的。关教授说过。
这他妈不就流动起来了吗?!
她瞬间双手冰凉,觉得有一根针刺进了自己的骨头里。
仰头喝下第三杯,喉咙又烧起来,身体像重新发动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热得发烫。嘴里的酸涩感久久停留,抿了口水,好了一点。拿起剩下的汉堡,迟迟没有咬下一口。一堆已经凉了的面包、牛肉饼、芝士,让她有些反胃。
第四杯下肚。去他妈的汉堡。
第五杯。怎么有股煤油味儿?是错觉吗?
第六杯。六六大顺吧!大吉大利呀!
扫码结了账,她往门口走去。
知道自己脚步踉跄,知道胸口一团浊气无处散发,知道头腔里一半重一半轻已经失去平衡。但她不可能再在这个小搁板前继续待下去了。她想离开。
出门的时候,她努力稳住自己,却还是被吧台里的老板看出了破绽。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扶住路寒,却被躲了过去。
老板指着酒吧门口的椅子:“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拿杯水,喝了缓一缓。”
路寒确实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根血管还是什么跳得厉害,依言坐下来。老板见状转身进去倒水,中间给一桌客人结了账,拿着水杯出来,才发现椅子上的人已经走了。
路寒是故意的。她虽然不喜欢男人,但因为长得好看,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一下能明白男人接近自己的心思。遇到酒吧老板这样的,总是能避就避。
但难受也是真的。回家的路不过三四百米,她却有种永远都走不到的感觉。脑子是无比清醒的,但身体有些不听使唤。脚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虚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酒精已经让她无法判断怎样的状态是“平衡”,所以走在路上歪歪扭扭的,好几次,眼看着要摔倒了,自己又赶紧调整过来。
已经能看到小区大门了。胜利在望。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却一个没留意,踩到了路边的小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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