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茉莉住的地方很幽静,金茉莉一走,只剩盛锦一个人在家时,更加安静得有些吓人,有种被全世界遗忘掉的感觉。
盛锦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越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金茉莉和盛如诚都行踪成谜,她甚至至今没有成功联系上盛如诚。
这不合常理,既然已经决定告诉她,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
自她来到这里,金茉莉就再没回来露过面。
凌晨三点,门口传来声响。
盛锦从楼梯上走下来。
金茉莉尽量小声地开门,没想到进来时盛锦穿着整齐坐在沙发上,客厅中亮如白昼。
“怎么到现在还没睡?”金茉莉惊吓的反应有些夸张。
盛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睡不着,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个点还醒着。”
金茉莉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顺着她的话干巴巴敷衍道:“也是。”
盛锦盯着她上下打量:“这三天你干什么去了,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
金茉莉背过身往楼梯上走,含糊其辞道:“没什么,就是忙,我回来拿点东西,等会儿就走,你记得锁好门,早点休息。”
盛锦沉默地看着她上楼。
想了想,跟了上去。
金茉莉在浴室,水声响起,盛锦目光落在她放在门边的包上。
包口敞开,从里面露出来一页纸的一角,盛锦拧着眉头把它从金茉莉的包里抽出来。
浴室的门哗啦一声打开,盛锦眼神骤变,从那白纸黑字上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刚从浴室出来的女人。
金茉莉看清她手上的东西,神情极为复杂:“你以前没有随便翻我东西的习惯。”
盛锦把纸翻过来对着她,“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没发现,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这是一张肝癌晚期的确诊单,盛如诚的,日期在一个月前,盛锦依旧有些恍惚,追问她:“这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一直我?就因为我在你们心里是个依旧承担不起任何责任的废物吗?”
“不,”金茉莉连忙否认,“不是,你爸只是不想让你伤心,他说与其让你又哭个不停,不如让你恨他,以为他不要你了。”
在刚得知余下的生命或许只能以月为计量单位时,盛如诚就决定瞒住盛锦,以金茉莉的脾气,并不很认同丈夫这样的处理方式,但他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只能以他的意愿为先。
然而纸包不住火,盛锦早晚会有知道的那天。
公司上市后工作量翻了好几倍,盛如诚患病的事又如当头一棒,让金茉莉心力交瘁,公司的事医院的事累积在一起,以及对盛锦的歉疚,使她无法坦然回到这里面对盛锦探究的眼神。
盛锦发现一切都说得通了,盛如诚不肯接电话,金茉莉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这些都是因为他们在做戏,她简直想要抓狂,“你们就是这样联合起来骗我的?又骗我,嫌我幼稚又总是像骗小孩子一样骗我!难道你们这个样子就不幼稚吗?!”
想象盛如诚现如今躺在医院的样子,盛锦的脾气发作不出来,狠恨地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让自己被盛如诚说中,变成一个只会哭闹耍赖的长不大的小孩子。
金茉莉跟她道歉,脸上的疲惫和歉疚让她倍加心疼。
去医院的路上,盛锦给金茉莉当司机,借此金茉莉才有时间吃上今天的晚饭,刚吃到一半,跨国合作商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合作上又出了一点问题。
金茉莉听得直揉眉心,眉头半天都没舒展开来。
盛锦先前被金茉莉抓着去公司打过下手,粗略地了解一些关于这次西半球某位合作商非常难搞定的事,她问金茉莉:“要先送你去见他们吗?”
金茉莉打开一瓶水猛喝了几口解了渴,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先晾着,大不了这笔生意不做了,惯得他们。”
盛锦很是赞同。
医院的黑夜和白天似乎没有区别,医患来来往往,到处是匆忙的脚步和不安的脸,亲眼见到盛如诚,盛锦才发现现状远比自己想象的令人痛苦,短短数月没见,盛如诚像是变了一个人,明明是她在这个世上的至亲,但却让她感到陌生。
盛如诚从昏睡中醒来时,正好看到盛锦坐在床边抹眼泪,忍不住笑了:“我这是在做梦吗,金总你看,咱们女儿果然又在哭鼻子。”
盛锦使劲揉眼睛,揉完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狡辩道:“我没哭鼻子,我眼睛有点痒而已。”
盛如诚笑起来依旧温和儒雅,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盛锦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手臂和深凹进去的眼窝,心跟着揪起来。
“我早就说了,瞒不住的。”
金茉莉在一旁与丈夫对视,无奈摇头。
盛如诚看向女儿,开口道歉:“对不起啊锦锦,这事爸爸做得不好,惹你伤心了。”
他艰难转身,打开床边的柜子,里面是一只包装精致漂亮的盒子,以及一个每年都会例行出现的信封,“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本来应该上周就给你的,但是那时候身体不太好,有点迟了,你别生气。”
“我好生气,”盛锦鼻子又开始发酸,极力忍着不哭出来,“你们不应该骗我的。”
如果她能对家人多一些关注,而不是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耗时间,就不会直到现在才来见他。
她没有任何面对这种事的经验,坐在病床边忽然就想起夏末来,那个年纪的夏末是怎样承受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消逝在面前的沉痛。
盛如诚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咱们家金总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介入治疗,我的运气也一直很不错,不会有事的。而且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面对,没有想的那么可怕,我们锦锦都是个大人了,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盛锦撇着嘴,想像盛如诚一样挤出笑容,试了几次发现很难办到,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盛如诚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安慰她的。
金茉莉见父女二人低声说话,回了个消息起身要走,盛锦想起她忙碌几天几夜,站起来说要送她,金茉莉说喊了助理一起去见合作商,让她留在医院陪盛如诚。
盛锦倒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别再四处奔波,但先前去公司时心不在焉不肯好好学习,一时也不能代她去谈生意,留在医院好像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金茉莉走后不久,盛如诚又吃了药睡过去。
病房里沉闷,盛锦到走廊透气。
头顶的灯照得眼前一片煞白,盛锦眼皮狂跳了几下,感觉有些疲惫,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她瞪圆了眼睛开始沉思,盛如诚就在对面的病房里,金茉莉连夜飞去见合作商,夏末应当是在准备远行,一切都很糟糕,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她又何必惶惶难安。
然而事实证明,当命运决意玩弄一个人的时候,手段可以层出不穷。
金茉莉回程途中遭遇了一场车祸,送到医院后盛锦才接到了通知,盛如诚刚好也在进行第二次手术室,两道手术室的门同时关上,盛锦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手术过程出奇得漫长,盛锦如坐针毡,忘记了哭泣,眼泪果然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能换来命运一丝一毫的垂怜。
她忽然好怕自己这一生全部的好运都耗尽在前二十年,从此没有一点转机。
是不是因为她从前过得太如意却没有任何长进,所以命运要将那些曾经赐予她的礼物全部收回,夏末的离开就是敲响的警钟,但她没有丝毫警觉且火上浇油,导致今日她的眼泪溶于手术室外等候的一群群伤心者中无人问津,真正的哀痛原来是这么深入肺腑却又这么微不足道。
傍晚时分盛如诚先出手术室,主刀医生神色如常,看起来结果不好不坏,是一场没有创造奇迹的普通手术。
天边的残阳像血一样红,盛锦忘不了自己的母亲一身血被推进手术室时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手术室的门打开,血迹消失,金茉莉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安静躺着。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可能后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盛锦跌坐回椅子上,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后悔。
她昨晚应该坚持陪金茉莉一起出差的,她明明看出来对方很累,需要人照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病人醒来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落差,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适应期,为了不耽误病人身体方面的恢复,可以暂时不告诉她这个消息。”
医生好心嘱咐完,转身走开。
盛锦陷入了无尽的忙碌中,金茉莉第二天醒过来,得知需要卧床静养很久,于是将手头一些未完成的事全部扔给了盛锦。
躺在病床上她还不忘感慨:“幸好这回把生意先谈成了,没有功亏一篑。”
盛锦低着头给她削水果,听得有些无语:“命都差点没了还念着你那些生意。”
“那怎么能一样,公司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盛锦再次从金茉莉嘴里听到这句话。
自二十年前命名为“花开”第一个独立设计服装品牌创建以来,陆续有“繁花”“锦年”“盛夏”等品牌闯入市场占据市场,随后金茉莉将公司业务自时装一路扩展至香水、彩妆、珠宝等领域,直至去年年底上市,跨越新的台阶。
金茉莉的前半生毫无疑问可以拿出来书写一部慷慨激昂的创业史,但盛锦从前显然没有耐心感受对方的这份热爱和骄傲。
这份心血的重量令盛锦的心情雪上加霜,她想等到金茉莉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和她聊所谓的“心血”。
她扯开了话题:“要不要跟公司的人说让他们别每天过来了,吵吵闹闹的也不利于养伤。”
金茉莉顺着她的问题思考道:“你早该跟他们打招呼,跑来跑去的工作谁干。”顿了顿她忙又说道:“对了,末末那也什么都别说,她跟着陈星梵出去,机会难得,你别说漏了嘴,该放手就放手。”
时隔多日重新提到夏末,金茉莉有点犹豫,怕盛锦还在犯轴。动了感情没有错,但盛锦她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少不得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干人事。
盛锦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闷闷地开口:“我知道。现在我可没脸再去缠她。”
她现在自顾不暇了,还死皮赖脸想让夏末留在她身边,就是不安好心,拖夏末的后腿。
金茉莉半信半疑的,瞧着女儿心如死灰的落寞模样,又有点心疼,缓了缓语气哄道:“夏末确实很值得喜欢,错过了我也感觉遗憾,你要是真放不下,等妈妈伤好了,就是她跑到北极去,妈妈也帮你把女朋友追回来。”
盛锦笑容里泛起一丝苦涩,嘟囔道:“行了吧,就咱们家目前这乱七八糟的情况,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金茉莉当然不信盛锦这么快就斩断情丝,但是依然对盛锦的变化感到欣慰,盛如诚之前和她打赌女儿得知家里变故一定会哭鼻子,所以坚持要用隐瞒真相的方式保护女儿远离悲伤,但她坚信盛锦不仅仅只会哭,她的女儿这么聪明,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成长。
某种程度上来说,发生在她和盛如诚身上的不幸,于盛锦而言,虽然残忍,但有意义,这么一想,金茉莉觉得自己这伤受得很值。
第37章
出发前夏末回了一趟清宁市,除了处理一些旧事,还打算去盛家一趟,和金茉莉盛如诚二人告别。
清宁市是夏末长大的地方,这里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但盛家一家在她少许的美好回忆中占据着很大的一部分,已经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无论和盛锦的关系怎样,对于盛如诚夫妇二人,她的感激从来不会消失。
盛家的房子静悄悄的,大门半掩着,从外面看里面好像没人。
夏末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推开半掩的大门往里走,房子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收拾,金茉莉精心侍弄的小花园里铺满了落叶,杂草野蛮生长,长时间未经打理的名贵花草在一丛丛的杂草里被埋没大半。
“金阿姨?”
她站在花园旁往二楼看,二楼金茉莉的书房窗户开了道缝,风吹起纱帘,后面似乎有道人影晃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间她以为看见了盛锦。
但盛锦和金茉莉的身形有些像,一样的高挑修长。
她进去房子,寻上二楼。
楼梯扶手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灰,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细碎的动静,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里面从书桌到柜子都乱糟糟的,各式文件设计稿等等飘了一地,就是不见金茉莉人影。
站在外面,夏末轻轻敲了几下门框。
“哗啦”一声,书桌后面有人猛地抬起头来:“谁?”
面面相觑中,盛锦脸上闪过意外和惊慌神色,抖掉身上的一张财务报表,匆忙从满地的书稿文件中爬起来,怔怔地望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夏末比她更加意外,“怎么是你在家?”金茉莉的书房是盛锦最讨厌的地方,假期开始前盛锦强调了很多遍自己不会回清宁遭金茉莉这个无情霸总的压榨。
彼此猝不及防地在这里碰上,短暂的错愕过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连呼吸都变得尴尬。
盛锦的掌心贴着裤子无意识地上下摩擦,说谎的样子很不熟练:“我、我爸妈出门旅游去了,我正好放假,去公司学习一下,来我妈书房找份资料,然后不小心把架子上的书弄倒了,然后……”
她一紧张,就事无巨细地碎碎念了很多话。金茉莉让她回清宁市处理一些工作,她回来待了三天,没想到离开的前一天撞上主动找来的夏末。只是很明显夏末想见的不是她,夏末要是知道只有她在,肯定不会来。
等她闭嘴,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
夏末觉得古怪,最近金茉莉给她的感觉很忙,盛锦和金茉莉很相似但又很不像,比如以她对金茉莉的了解,就算是旅游也不会选在公司最忙的这段时间。
她看了看盛锦身后乱糟糟的场面,犹豫片刻,道:“既然叔叔阿姨不在家,那我就先走了。”
盛锦下意识地喊:“哎你等一下!”
夏末在原地停下,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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