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有点意味深长,但余今却没注意。
因为他注意到了一块牌子。
他稍微停下了脚步,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余今忽然想起,前年他来这个公园,也见到了这个牌子。
然后再往前走……
“…往这边拐弯就可以去水上桥,这边江域水景的确不错。”
荣荀在他旁侧开口,打断了余今的思绪:“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对河流应激。”
余今想荣先生真是体贴到极点了:“没关系,我其实没有这类艺术细胞。”
他顿了顿,没坦白自己刚刚走神是在想什么,只说:“我地理学得还不错,从这边应该可以看见内陆吧。”
虽然他不记得他父母是谁长什么样了,但他还记得自己以前是生活在内陆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
那地方很小,比南界还小,不比南界繁华,也没有这么多的灯红酒绿。
可他在那出生。
……余今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有没有在他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来看过他了,不过从前年开始记名字的本子里没有父亲和母亲。
他的父母大概在内陆吧。
听到这话,荣荀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好似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点了点头:“确实能。”
荣荀的嗓音始终温沉沙哑,明明是二十五岁的年纪,却有着一把听着就很有故事的老烟嗓:“怎么了吗?”
余今没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异样,又或者——荣荀这人根本就没有展露出分毫。
他只笑了下,揭过了这个话题:“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我一直都住在南界,有点好奇内陆风光。”
他从内陆来南界时,也不过才十岁,那时候因为病,记忆也很模糊,现在要他回想,其实是不太记得小时候生活过的一砖一瓦是什么样的了。
荣荀:“这简单,过几天我要去内陆一趟,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余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吗?!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荣荀弯眼:“不会,都说了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听到可以出去玩,还是跨江旅游,余今难免就激动了。
说到底,他也还是个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年轻人,心是拘不住的。
所以他兴高采烈地往前跳了两步,又回头看荣荀,发自内心地感慨:“荣先生!你人真是太好啦!谢谢!”
荣荀望着神采飞扬的余今,眼里的一汪春水足以溺死人。
他不说话,只笑,面上看着像是对余今的无限纵容,那点“长辈”的风范又冒了个尖。
但他心里却是轻哂了声。
某个小骗子,前脚刚说不会对他有秘密,后脚就糊弄他。
像话吗。
不像话的余今没有选择拐弯去水上桥,而是直行继续走幽林小道。
这边树木繁茂,阳光都被遮得差不多,余今也很庆幸公园的杀虫工作做得不错,出门时他还喷了花露水,不然他指定是来喂蚊子的。
再往里走一走,就能看见长椅了。
这边阴凉,有不少老大爷正在下棋,有下围棋的也有下象棋的,因为树木多,这边各式的鸟叫声也很清脆。
余今微仰着头,眯着眼去看枝叶缝隙里的光。
荣荀就走在他身边,侧目望着他动作。
余今的五官都生得好看,那双凤目更甚。
他眸色深,所以原本有些昳丽的眼睛就幽冷起来,偏偏余今还爱眯眼睛,于是便添了几分莫测。
但无论怎么样,余今这副皮相都是极美的。
此时他流露出几分惬意,像是只吃饱喝足后来散步的猫,慵懒却又可爱。
荣荀轻笑:“喜欢这?”
余今点点头:“嗯。”
他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听着鸟叫和老大爷们下棋时的争论声,实在是觉得美好。
其实他喜欢的不是这个公园,而是这份热闹。
只有人间是喧嚣的,他才能够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界。
他们往里走了很久,才终于看到空着的长椅。
余今迟疑了一下,还是向荣荀发出邀请:“荣先生,坐吗?”
荣荀稍停:“…好。”
余今摸了摸正好被树荫盖住所以没被太阳烧的滚烫的长椅,安心坐下后抻直了腿。
他伸了个懒腰,更像只准备在太阳底下午睡的猫儿了。
荣荀在他身边坐下,长椅很长,能让他和他保持一个克制的距离。
余今坐在椅子上,稍稍有些走神。
虽然他不记得是那把椅子了,但是……
“看你的样子,有心事?”
余今眨了下眼,垂眼去看荣荀的影子。
荣荀的仪态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锻炼得太好的原因,他平时走路肩膀就有点驼,坐下后整个脊背就像是一把弓。
虽然弯着,却并不难看,反而充满力量。
“……我前年来这儿,遇见了个人。”
余今慢慢道:“虽然我不记得他是谁,也不记得他的长相,可……”
他顿了顿,偏头看向荣荀,弯了弯眼,语调微扬:“接下来就是秘密了。”
见他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还说没有秘密的荣荀却反而阴转晴了。
余今所有的行踪他都知道。
他每次出去去哪、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毕竟整个医院,就是他给他打造的第一个鱼缸。
换水时把鱼放出去游一游,也会有人盯着。
前年余今只来过这个公园一次,见过什么人……他也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稀松平常,只有一件事让余今傻了一整天,然后在第二天迎来了自己的“第八天”,遗忘掉了对方。
而那件事荣荀也知道。
因为他就是当事人。
荣荀勾唇,心情轻快了起来。
余今还记得他。
他的小金鱼,也和他一样,对他念念不忘。
以至于两年后突发奇想来重游故地。
荣荀嘴角的笑意愈发扩大,甚至于有些压不住。
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过他自己喜欢的人还记得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偏偏有什么在催促着他——他的血液都因为这件事在沸腾,以至于被煮开了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过度的兴奋让他抓心挠肺。
要不趁着这大好时机来个干脆。
反正他所有的情绪都只能给他,也只能是他的。
哪怕是恨和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荣老板,你…你正常点(恳求.jpg)
第7章 七尾金鱼
余今不知道荣荀起了什么危险的念头,他只反手撑着椅子,仰着头去看枝叶间斑驳的光点。
他修长洁白如天鹅的脖颈暴露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肤色过于苍白,所以显得有几分脆弱。
余今轻轻闭上眼睛,任由阳光打在他脸上。
九月的南界还是热的,太阳也晒得厉害,余今却好像不怕烫一样,露出了惬意的神色。
他不知道从前出来时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今天他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轻快。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太阳正好吧。
这么想着,余今忽地听见身边人发出了声轻笑。
余今睁开眼,却被日光晃得又微微眯眼。
他侧目去看荣荀,光斑为狭长的凤目投下暖色,像是一抹眼影,让这张精致到单薄疏远的脸在刹那间生动如烟花般绚烂璀璨。
余今问:“荣先生?”
荣荀的视线落在他的眼尾上,有一瞬的走神:“…没事。”
他勾唇:“只是感觉你今天比昨天放松。”
余今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免得太阳把自己眼睛晃疼了。
他想了下,也跟着笑:“可能因为我们已经认识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荣先生你这样穿,总让我感觉你很像哥哥。”
……又是哥哥。
荣荀在心里叹了声,面上仍旧八风不动:“看样子是我昨天太正式了。”
余今没有否认:“不过荣先生你昨天那样也很好看。”
荣荀的身材很适合穿西装,看着挺拔高大,还有几分矜贵……就是有点距离。
不像现在这个穿着一件简单的休闲装的荣先生这样平易近人。
余今顿了顿,没再继续这个有点尴尬的话题,主动凑近荣荀,像是怕被别人听了去一样,压着声音问:“荣先生,去别的地方玩吗?”
荣荀看着他,随意放在身边的手动了动,余今矮他一点,朝他倾身时难免要微仰头才能和他对上视线。
而这个动作,有点像是在索吻。
他的喉咙紧了紧,被打破的安全距离对于荣荀来说无疑是一场折磨:“你想去哪?”
可即便是如此,荣荀也始终没有流露出分毫异样,还跟着压低了声音,深邃的眉眼弯着,笑意与温柔依旧:“你可以去吗?”
“……我想去的地方的确不太被允许。”余今叹气:“可是我真的很想去。”
他的眼中浮现出点点可怜,看得人更是心神荡漾。
荣荀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终于抬手,用掌根抵住余今的眉心,将人往外推了点,才勉强压下自己想要不管不顾地吻下去的冲动:“你先说说是哪,如果是酒吧歌舞厅那些娱乐场所,撒娇也没用。”
余今要是想去那些地方……想去哪家他就把哪家砸了。
哪怕南界大部分夜区都是他手底下的产业。
余今望着荣荀垂下手,没忍住嘟囔:“我哪撒娇了。”
他不就是请求了一下他现在的资助人,看看好心的资助人能不能带他出去玩嘛?
荣荀不答,只用指尖捻了一下自己刚刚贴过了余今眉心的手掌。
余今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道:“我就想去逛街。”
余今来到南界后就没逛过街了。
因为这边街道人多,又有点鱼龙混杂。
就算是出来治疗,医院也会尽量选择一些人少的地方。
可余今就爱热闹。
余今不知道之前是不是都是医院的人带自己出来的,但多半是,因为他还没能跟谁提过这个要求。
本来他是没打算麻烦荣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荣荀,就忍不住任性了句。
就好像他知道荣荀会纵着他一样。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荣荀想了下,没一口拒绝:“南界的街,大部分要晚上才好看。”
余今也听过这个说法。
南界这边不像内陆大部分城市管控灯牌严重,这边有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到了晚上时,从高处往下看,就好像在看各色的星星,整个街道都成了承载彩色星光的银河,漂亮得不像话。
但余今不是想看灯,他没有这个艺术细胞。
所以余今不自觉拖长了语调:“可我晚上不能出来啊。”
荣荀微顿,故意道:“那我回头帮你跟院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带你出来看夜街。”
余今:“……”
是他错付了吗?
他望着荣荀,最终还是只能哦了声,神采不在。
荣荀看余今身上散发的怨气,不再逗他,站起身来:“走吧。”
他扬唇,沙哑的嗓音里染着明晃晃的笑意:“想去哪条街?”
余今:“!”
他立马起身跟上:“可以吗?!不会麻烦你吗?”
荣荀也是今天才发现,余今有些客套是真的虚假,所以让他会忍不住想逗弄他:“如果我说麻烦呢?”
余今噎住。
他心说这时候荣先生不应该像之前那样接一句不麻烦吗。
余今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他和荣荀这也只是第二次见面,所以在听到他这话后,余今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因为他是真的很想去逛街。
余今动了动唇,正准备还是委屈自己说句那算了,就听荣荀又笑着说:“如果你不告诉院长和你的医生们我们今天去逛街了,就不麻烦。”
余今停了停,荣荀继续道:“让它成为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余今有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快走两步,和荣荀并肩而行:“嗯。”
他弯眼,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愉悦:“谢谢荣先生。”
荣荀照单收下:“再跟你说个事。”
余今偏头,荣荀便说:“如果你真的很想的话,下次你只需要回答我‘那就麻烦了’。不用顾虑我,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忙碌。”
余今微怔。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荣荀的意思。
他心里不可避免的一暖,又觉得自己和荣荀的距离近了好多好多。
因为荣先生太好。
但是这样也太任性了吧。
虽然荣先生是想和他做朋友,可他们到底是资助人和被资助的关系……
“不答应?”
荣荀悠悠道:“不答应那我就送你回医院,不带你去逛街了。”
余今:“。”
“……怎么还玩威胁呢。”
余今嘟囔,不太乐意道:“我就是觉得这样太越界了。”
越界。
荣荀在心里嚼着这两个字,好不容易被埋进土里的戾气又被这把铲子给挖了出来。
可他面上仍旧柔和:“都说我们是朋友了,不要把我当资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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