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蜜枣,塞进了嘴里。
甘甜软糯的味道压下了嘴里的苦味和胃里的恶心,但也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他吃掉最后一颗蜜枣,倚在床头上盯着湛华,“我的血是不是能缓解你身上的毒?”
湛华收起帕子,躲开他的目光,“是。”
“你知道我身上的宝物是什么吗?”季怀问他。
“不清楚。”湛华的回答不似作伪。
季怀顿了顿,“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湛华抬眼看向他。
“你虽然现在身中奇毒,可以没那么急着要杀我。”季怀道:“我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但是我想死个明白。”季怀决定赌一把,他不想把自己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湛华虚无缥缈的那点善意和犹豫上,他决定兵行险招,以利诱之。
“凤羽阁、仓空门和权宁都想要我身上的东西,我母亲把我赶了出来,生怕我身上的东西会连累季家。”季怀紧紧盯着湛华,“你和地狱海难道就不想得到我身上的东西吗?”
湛华目光瞬时一冷,“你知道地狱海?”
季怀没有回答他,反而笑了一下,“我的血能抑制你的毒,你没必要立刻杀了我——”
“你让我死个明白,我身上的宝物还有我,全都归你,如何?”
第20章 达成
这个谈判并不怎么高明,季怀和湛华都很清楚。
季怀在赌湛华知道他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只不过比起性命,湛华只能选择放弃——但如果当前有个可以折中的选择呢?
季怀身上的血能抑制他身上的毒,让他有机会能兼得鱼和熊掌。
季怀在赌他的贪欲。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良久之后湛华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笑来,带着阴森的邪气,“你倒是聪明。”
这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但季怀并没有感到多么开心,倘若眼前要取他性命的是别的什么人,他也许还会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自得片刻,可眼前这人是湛华。
他被所有人抛弃万念俱灰时,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
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一个会在他关祠堂时给他送吃食还会给他擦手的人。
他被这么多人追杀,唯一一个会来救他的人。
人生在世短短二十余载,他接收到的属于别人的善意少得可怜,但凡能有那么一丁点儿,他都会欢天喜地的收下。
湛华救他护他,季怀觉得就算湛华是要他以命相偿,他定也心甘情愿奉上。
可到头来,那些爱护是假,要他性命却是真。
他不但要丢了性命,还丢了满腔真心。
简直就是世上第一大蠢蛋。
以至于他耍些小聪明说服湛华让自己能苟且偷生些时日,都让他看起来如此可怜又可笑。
季怀自嘲一哂,吃完药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心道就算湛华在这药里下了东西现在就把他给杀了,他也毫无抵抗之力。
倒不如死之前好好睡上一觉。
他这么想着,干脆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清净地睡上一觉,是死是活且由他去吧。
睡意朦胧之际,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脖颈,让快睡过去的人生生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睛。
湛华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那眼神不像是杀意,却依旧让季怀感觉到了危险。
“不是说要给我血么?”湛华轻轻按了一下他侧颈之前刚上好药的伤口,疼得季怀脸色一白。
季怀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咬牙道:“只要是血都可以,别再咬我脖子!”
湛华被他拍开手也不生气,声音清冷,“现在给我。”
季怀只觉得胸腔一阵憋闷,他冲湛华伸手,“给我刀子。”
湛华递给了他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外面还带着鞘,上面镶了颗龙眼绿的宝石。
季怀拔出匕首,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他咬住牙,闭上眼睛使劲一划。
结果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睁开眼,发现刀刃被湛华轻松的用手指夹住,停在了手腕咫尺之遥。
湛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季怀气闷地瞪他。
湛华取走他手里的匕首,“这刀是西域锻造大师所铸,削铁如泥,你这力道莫不是要断了这条腕子?”
季怀没好气道:“你不早说?”
湛华将那把匕首放回刀鞘中,随手扔到了床上,冰凉的手指捏住他的手腕,然后低头咬住了上面薄薄的皮肉。
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季怀闷哼出声,又觉得很丢面子,咬住牙愤愤地盯着他。
湛华手指冰凉,唇舌却是温热,舌尖轻柔的扫过刺痛的伤口,卷走了上面的血,留下片刻的湿润和酥麻,季怀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来,却被他扣住了手腕不放。
湛华抬起头,唇角还沾染着零星的血迹,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让他看起来像个食人血肉夺人心魄的妖僧。
“季怀。”湛华的目光落在季怀的侧颈上,声音有些低沉的哑:“你脖子上的血更好喝一些。”
第21章 面具
此时已入秋,天好歹没有那么热,季怀躺在床上,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有些凉。
手腕被人仔细涂上了药包扎好,并没有多么疼。
脑子里却不时浮现出湛华垂眸给他认真包扎的模样。
季怀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他咬破的,就算药上得再仔细也没有用!
季怀罕见地睡不着觉,起身走到窗边,抬起头看月亮。
“季公子,夜里凉,您还是早些歇息。”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地在窗户边上响起,吓得季怀一个激灵。
“什么人!?”他往后退了一步。
窗外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属下明夜,奉主子的命令替季公子守夜。”
话音刚落,窗户被“砰”得一声关上,擦了他一鼻子灰。
明夜:“…………”
这药引子脾气可真大。
脾气很大的药引子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季怀就这么接连被关了七八天。
不管他去哪里那个叫明夜的人都要随身跟着他,连如厕都要盯着。
这天晚上终于季怀受不了,黑着脸问他:“湛华呢?”
“属下无权过问主子的行踪。”明夜垂首道。
季怀皮笑肉不笑道:“可别是死在外头了吧?”
明夜脸色微变,“季公子慎言。”
“呵。”季怀轻嗤一声,一转头就对上了湛华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
季怀:“!!”
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湛华眉梢微动,“我没死你很失望?”
季怀:“…………”
湛华将一个木制的盒子放到了桌子上,盒子上还有两张烫金的请帖,声音在晚风里微凉,“过来。”
季怀走过去,顿时就被请贴上的字迹吸引住了,“武林盟大会?”
“嗯。”湛华将那两张请帖随手扔到了桌子上,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赫然是两张惟妙惟肖的□□。
季怀吓得脸色一白,退后一步,“这是人皮!?”
湛华捻起一张□□递到他跟前,面无表情道:“摸摸就知道了。”
季怀站在原地未动,只是脸色很难看,见他这样湛华不再逗他,道:“不是人皮。”
季怀显然不信,见湛华要把那张□□往他脸上扣,登时往后退了两步,“你干什么?”
“给你戴上。”湛华攥住他的手腕将人按到了椅子上,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你顶着自己这张脸出去,不出百米就要被人掳走。”
长相清俊的假和尚倚在桌子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说出来的话总觉得不是那么正经,偏偏湛华脸上表情甚少,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在说。
季怀微微偏过头,就被他捏住了下颌。
“别乱动。”湛华似乎在比照他的脸与那张面具的大小,仔细端详了片刻,他将手中的面具放下,拿起了另一张面具来,“这张正合适。”
季怀皱眉,拍开他的手,“我不戴。”
“季怀。”湛华声音微沉。
季怀浑身一僵,这才想起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湛华手里,半晌后闷不吭声的转过头来,眼底隐隐带着怒意。
湛华无声地叹了口气,同他耐心解释,“真不是人皮,这是猪皮熬制的。”
季怀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约莫过了一刻钟,湛华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沉默不语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那目光略显诡异,季怀皱了皱眉,“怎么了?”
“这张面具很适合你。”湛华勾了勾嘴角。
季怀起身找镜子,湛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给。”
季怀接过镜子一照,镜子里面的那张脸柳眉樱唇,杏眼微翘,分明是一张女子的脸!
“湛华!”季怀气得将镜子一摔,怒道:“你什么意思?”
竟然将他打扮成一名女子!
湛华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道:“各大门派都盯着你的踪迹,倘若你以男子身份出现,即便是易容也会有人将你认出,女子身份出其不意——”
季怀伸手就要扯下那面具,结果手腕被湛华按住。
湛华见他气到极点,似是有些不解:“何必如此生气?”
季怀气得浑身发抖,“你如此折辱于我,还要我对你赔笑吗!”
“非是折辱于你。”湛华见他气得有些狠,皱了皱眉,“我从前也曾扮成过女子躲避仇敌的追杀,这法子很好用。”
季怀愣了一下,盯着湛华道:“你……也曾扮过女子?”
“自然。”湛华神情坦然道:“否则怎知着法子好用?”
季怀狐疑地望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里的虚实。
“我没必要骗你。”湛华一本正经道:“届时戴上帷帽,也无人能看见你的脸,只是以防万一。”
季怀信了七八分,但心里还是有些憋屈。
“明日我们便启程。”湛华握着他的手腕,无意间摩挲过他手腕上已经结疤的伤口,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渴。
“面具十二个时辰内不要沾水。”湛华嘱咐道:“早些歇息。”
说完,松开了季怀的手腕,转身便要走。
“等等。”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他。
湛华不明所以地回头,却见季怀站在灯火下,顶着一张同他原先容貌三分相似的美人脸语气平静地问:“你要血吗?”
那张脸唯有一双眼睛是真实的,倒映着昏黄的烛火。
湛华喉结微动,垂眸躲开了那双眼睛。
他转回头去,声音平静道:“暂且不必。”
两扇门开了又被关上。
门内门外的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第22章 秋夜
天色苍青黄叶飘零,马蹄声哒哒,扬起一路灰尘,冷风直直地往脖子里灌。
季怀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向远处,昏黄的夕阳远远洒过来,将掉光了叶子的柳枝照成了一副暗色的剪影,平添几分萧瑟。
季怀深吸了一口气,连吸进鼻腔里的气都是凉的,从鼻子一直凉到胸腔里。
“冷?”湛华的声音贴着他的后背传进了耳朵里。
“不冷。”季怀语气生硬地回他,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背后的人拽住马的缰绳停了下来。
身后一阵悉娑声过后,季怀身上多了件灰色的披风,湛华把帽子给他戴上,将他整个人都包住,还十分坏心眼地将他抓住马鞍的两只手都裹了进去。
季怀骑在马上本来就紧张,这会儿脱了手,顿时觉得没着没落的,“我还没抓——”
“驾!”身后的人猛地一甩马鞭,载着两人的骏马长嘶一声,在官道上一路狂奔向前。
“湛华!”季怀紧张地喊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仰,然后就被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湛华的声音在风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我在你后面,怕什么?”
季怀被冷风糊了一脸,知道这厮就是故意的。
他无比后悔当初为何不好好学骑射,否则如今也不必受湛华戏弄。
湛华似乎只是心血来潮逗他一下,马跑了没多长时间就慢了下来,又恢复了之前不紧不慢的赶路速度。
季怀气得不同他讲话。
偏生这假和尚这会儿话又多起来,攥着马鞭指向远处那两座挨在一起的山,“过了那两座山是彩霞镇,三日后便是中秋,镇上有灯会。”
见季怀还是不搭理他,湛华又道:“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在镇上过中秋。”
晚来城中秋灯会最是有名,不知道比这深山野岭中的小镇子热闹多少,季怀是看腻了的,但是这会儿远在他乡生死难料,灯会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这会儿他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那武林盟大会——”季怀有些犹疑地开口。
“不急,尚有一月有余。”湛华道。
季怀想看灯会,却又不好开口直说,只是矜持地点点头,“哦。”
天快擦黑时二人一马终于到了山脚下,此处没有人烟,今晚只能露宿荒野,这还是十几天来他们第一次在野外睡。
不过季怀也不嫌弃,之前发生的种种已经将他大少爷的娇贵脾气给磨得所剩无几,这会儿下马之后,就十分自觉地去捡干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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