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赵继仁,秦泽并没有耽搁,又让人叫来了早就等候在殿外的大理寺和刑部及都察院主官,二十年前的案子想要翻案,必须要由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三司重审,想要替张小白的母家翻案并不是秦泽一时心血来潮,事实上从那天回宫之后他就看过了张小白的生平,当时就起了疑心,随后让人仔细查探,才挖出当年的旧事。
没有冤屈就算了,这么大一个冤摆在这儿,这案子不翻能行?何况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拿:永德帝罗织罪名陷害官员,是为了清除政敌势力,他把旧案翻出来,拔萝卜带泥,牵扯进去的都是永德帝的旧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清除政敌势力……虽然,他其实并不需要的。
如今永德帝整日在后宫当肥宅,秦泽也不让人去打扰他,自己就把事情办了,揪出来一批官员,像当年那样挨个拉出去砍头,剩下女眷按律要充为官妓,秦泽却在下笔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
如果这是一个攻略游戏,玩家秦泽的面前正摆着两个选项,随意下笔充一批官妓,小白好感度永久下降二十点,强大的求生欲不知不觉让秦泽放下了笔,面露沉思之色。
大楚的官妓制度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继承了前朝的旧例,当年秦泽开国时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杀官员一般没有杀男放女的习惯,都是满门抄家一家整整齐齐走,百姓犯案就更简单了,一般的案子不会大到要牵连全家的地步,所以这玩意儿其实是后面的皇帝一拍脑袋想起来从前朝继承的。
秦泽思考了许久,把案犯家眷的处置先搁置了下来,换了一身便于出宫的衣服,熟门熟路地让禁卫去召张小白进宫。
第24章 我在青楼当厨子(23)
楚楚巷是上京青楼聚集之地,朝廷发卖的官妓几乎九成都分散在楚楚巷的各家青楼里,剩下的大多是年老色衰无人问津,只能和一般案犯一样卖苦力过活,而楚楚巷里官妓最多的莫过玉霞阁了。
青楼是个消息灵通也不灵通的地方,说灵通是因为来这里的客人上到达官显贵,下到三教九流什么都有,能听到的消息一般多而杂,但真正有用的消息并不会很多,尤其还是像朝廷政策这样的,风声听了不少,真真假假不可分辨,从前几日起就一直有客人说起太子要彻查什么案子,可能有一批官妓要被赦免,原本也是没人信的,但架不住说的人多,倒也让人心里渐渐有了些盼头。
玉霞阁有近七成的官妓,这个数量实在不少了,作为业内第一等销金窟,玉霞阁每年要花大价钱购买官妓,为了回血,会将一批不怎么红的妓子发卖到中下等的青楼里去,玉霞阁是看业绩说话,只要银子达标基本上不难为人,在玉霞阁日子再难过,也比那些不讲规矩的下等青楼好过,进了那些下等窑子磋磨人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没几年就要得一身病,活也活不长了。
时值近秋,玉霞阁买了一批官妓,虽然被隔壁软玉楼分去了几个,但收获还是不小的,早就有客人预订好了排次,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原陈应源大人家的小女儿了,陈家出美人,当年陈家姑奶奶选秀入宫,连年受宠,生了两位皇子,册封贵妃娘娘,那是何等风光,不料贵妃深宫寂寞和太监有染,三皇子远远就藩,四皇子至今都没个自己的府邸,十七八岁了连个正妻都没娶,一下子就落魄了。
本以为陈家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太子扫贪又把陈家给扫着了,陈家三个成年男丁全部拉去砍了头,长女服药自尽,留下一个小女儿被充为官妓,玉霞阁里早早就有人等着尝尝滋味。
没人想去过问陈家小姐的悲喜,玉霞阁里待卖的一批官妓没有诅咒她都是好的了,因为陈家姑娘的美貌名声叫得很响,前有陈家贵妃私通太监,后有陈家大小姐贞烈自尽,被留下的这位身价立刻高涨起来,几家青楼竞出了个天价,为此玉霞阁要发卖一批不在计划内的中等货,玉霞阁官妓素玉自从听闻自己要被发卖的消息就没再接过客,关着门把自己蒙在被褥里。
她当年也是红过一阵的,娘家有个表哥时常给她寄些吃用,还有个情郎总来看她,后来那郎君年纪渐长,拗不过家人娶了一房厉害大妇,生了孩子,如今虽然还是她的常客,但到底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素玉有时候真想劝他别再来了,但又说不出口,青楼里难得有个念旧的客人,她也不年轻了,赶走这个肯在她身上花钱的,难道要落到下等青楼去?
知道自己要被发卖,素玉反而有了一种解脱感,她在玉霞阁过了十多年,已经不能适应外头的日子了,平时听那些下等青楼的故事也听得够多了,比起去那些污秽地方受人磋磨,她愿意死得痛快一点。
秦泽没怎么去过青楼,张小白却是来过玉霞阁的,玉霞阁财大气粗,地方也比软玉楼大,楼子里的姑娘看着没那么风尘气,对许多文人清客来说是个好去处,姑娘们大多能谈上几句诗词歌赋,各种玩法也显得风雅,一进门就见二楼往下挂着一张对子,说是最近新红的芙蓉姑娘出的对子,能对得上来的今晚就能一亲芳泽。
不少人都挤在前头张望,也有人坐在位置上冥思苦想,还有人自信满满地去写对子,秦泽只看了一眼就嗤笑出声,说道:“文采倒好,但想在青楼这样的地方找到知音,哪里来呢?”
张小白抿着唇,这几日朝堂上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没那么快,只知道个风声,一路上秦泽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案子快结了,让他找个时间去接母亲,张小白原本是很高兴的,但一路跟着秦泽走走停停,最后却是进了一家青楼,他虽然在青楼长大,但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尤其秦泽看上去兴致勃勃,一来就让老鸨叫了几个才发卖来还没接过客的官妓。
能被玉霞阁看中的大多都是原先还没出阁的少女,楼子里一般不让立刻接客,要教养一段时间的,架不住秦泽财大气粗,几个各有心事的年轻女子陪侍在旁,离张小白最近的那个还红着眼睛,这种情况下张小白能好过就怪了,秦泽没去碰青楼里的吃食,酒水也是自带的,喝了两杯酒,又亲自给张小白倒了一杯。
几个姑娘都没调理出来,怕扰了客人心情,老鸨周妈妈特意又叫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姑娘陪场,两杯酒水下肚,那叫做秋月的姑娘便端着酒盏含笑说道:“两位公子看着眼生,是头回来楚楚巷呢,还是头回来玉霞阁?”
不等张小白说话,秦泽就直接说道:“带家里兄弟来见世面。”
张小白刚饮了半杯酒,差点没呛出来,看向秦泽,秦泽朝他笑了笑,说道:“听说陈家的小姐今晚挂牌子,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带我兄弟开个荤够了。”
张小白还以为是真的,连忙放下酒杯,急急说道:“殿……我,我不要!”
秦泽似乎真把他当成了兄弟,伸手揽着他的肩膀,解劝道:“你这孩子不晓事情,家里给的那些丫鬟通房也是好的?一个个粗手大脚不经事,真要品女人就得来妓院,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来,告诉哥哥夜里想不想女人?”
张小白脸都红得要滴血了,不住地辩白道:“没、没有!我没有想过女人!我不要……”
仙人历劫最常栽在情劫上,只是张小白做神仙时就没长这根筋,做了人又在青楼长大,实在对情爱没什么概念,虽然十五六岁正是夜夜春梦的时候,但他在军中待久了,还真没想过这些事。
秦泽嘴角弯弯,口上仍旧不饶人,调笑着说道:“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没想过女人,莫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跟哥哥说,今晚定让你如愿。”
张小白被这孟浪话说得人都要魂飞魄散了,也就没有注意到秦泽按着他的手时而落在他胸口,时而又摸一把腰腹,越摸脸上越显露出满意的样子,其他几个年轻少女没看出来,陪酒的秋月可是人精了,这位客人出手大方得很,她也不想去讨嫌,反而陪着笑说了一些荤话,越发把少年说得面红耳赤。
秦泽一边抱着人揩油,一边状似无意问话,秋月本是风月场里的老手了,不知不觉却也说了许多话,没过多久,估摸着少年快要受不住了,秦泽放开手,笑着对秋月道:“这几个我兄弟都看不中,带出去吧,我们听会儿曲子。”
秋月觉得自己懂了,但架不住这位爷打赏大方,收钱手短,立刻带着姑娘们出去了,包厢里只剩下秦泽和张小白两个,没等张小白说话,秦泽忽然说道:“玉霞阁和朝廷买办有联系,刚才那女子说的如果都是真的,那就有乐子可看了。”
张小白还没能从太子的调笑里回过神,就听见了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脑子差点都不会转了,只得呆呆地“啊”了一声。
秦泽越看越觉得喜欢,眉头一挑,故意说道:“怎么,你没注意到孤问那女子的话,是真想在这里开个荤?说起来那陈家小姐孤还见过,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要不要孤请客?”
张小白拼命摇头,面如滴血,他是真的没注意到太子的问话,反而还觉得太子的行为太孟浪,有些恼火来着。
秦泽宛如一只吃饱了油腥的猫,把人调戏够了,慢条斯理地舔舔爪子,才心情很好地解释道:“孤翻了当年的科举舞弊案,牵连出的官员不少,如果不出意外,入秋还会有一大批质量上乘的官妓,玉霞阁每年都要买官妓,今年只买入了不到十个,就算那陈家小姐的身价再高,也不至于要到发卖那么多中等姑娘来回血的地步。”
张小白立刻反应过来,“殿下是说,玉霞阁提早就知道今年会有大批官妓发卖?这怎么可能呢?”
秦泽却含笑点点头,张小白的脸色有些变了,他看着秦泽,乌瞳如点墨,秦泽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轻声说道:“当年沈翰林和宁王案的牵连极少,王妃想定个妾这样的小事其实是传不到皇帝耳朵里的,沈翰林一个小官或许没得罪人,但他有个美貌惊动王府的女儿,官家小姐流落风尘,这都是钱啊。”
张小白的脑子一下子就嗡了,连什么时候被秦泽抱在怀里的都不知道,下意识地抓紧了秦泽的衣服。
秦泽慢慢地拍着张小白的脊背,语气低缓地说道:“莫怕,孤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第25章 我在青楼当厨子(24)
当年的案子经手的人不少,赵继仁是主事的,底下负责办事的也没逃得掉,秦泽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尤其是手握权力的官员,以前不查也就罢了,往深里一挖,处处都是惊喜。
青楼这行当看似下九流,其实接触的客人什么阶层的都有,男人大多贱得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所以挖出一些官员背地里和青楼有交易的时候秦泽也没怎么意外,有什么可意外的?人性之恶本就是无法估量的。
秦泽想起自己生活的那个乱世,什么不忍心杀亲生骨肉,拿自家孩子换别家孩子,两家再把孩子杀了吃肉、十七八岁的小母亲带着几岁大的女童一边乞讨一边卖春、还有什么专门养来吃的菜人,拐了小孩剥掉人皮糊上兽皮,当做会说人话的异兽来卖,这种事见得多了,反而能平静面对。
但对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他却说不出冷硬的话来,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又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搔来搔去,有一种微醺的感觉,这感觉很陌生,却也让人难以自禁。
秦泽在擦枪走火之前艰难地按捺住了自己,话头一转,忽然说道:“孤今日来这里本是想见见这些官妓,这几日发落了不少罪臣,按朝廷律例是要充没他们的妻妾女儿为妓,但孤总觉得并不妥当。”
张小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话里的未尽之意是想听听他的意见,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性地说道:“殿下不觉得贱籍制度……很不合理吗?”
秦泽眉头一挑,他给了张小白提出建议的机会,但其实没觉得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见识,或许从小在青楼长大会让他对那些可怜女子多几分怜悯,最多求他不再充没官妓,如果胆子再大一点,觉得整个妓院行当就不该存在,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他居然想到了整个贱籍制度的不合理,并且敢对他说出来,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
从很早之前秦泽就一直在思考,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正常的逻辑思维里总逃不过富国强兵这一套,他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在临死前的那段时间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他所建立的这个皇朝真的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吗?前朝的开国君主就比他短视吗?还是他忽视了什么?
那段时间里秦泽思考了很多,从百姓的春耕秋收到官员制度的运行,再到社会形态的发展,想的最多的却是所谓士农工商良平贱籍,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帝王,他其实最不屑的就是血统论,皇室不会千秋万代,士族也会重新洗牌,农夫不可能永远拿着锄头,又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是贱籍?
但这些话秦泽跟谁都没说,包括他那个曾经约定共享江山的亲弟弟,弟弟很好,只是没法再和他交心罢了,其实他知道必然不可能有人理解他的想法,帝王寂寞,古来如此,因为坐在皇位上的人只有他一个,旁人无法站在他的位置上思考问题,也就没法和他产生思维上的共鸣,然而他上辈子到死也没找到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很难说秦泽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也许他自己都没法分辨,他看着眼神里略带几分紧张,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的少年,好半晌,声音微哑地说了一句,“你有这样的想法,孤很惊喜,这也是孤想在有生之年做到的。”
张小白没有奢望能得到赞同的回答,他只是想对这个人说出自己的最真实的想法,大概还是他做人的年月太短,导致他总怀着一种孩童式的天真,然而真的得到了回应,他自己却都有些惊诧了。
话题就此止住,两个人都没再往深里讲,秦泽不想再玉霞阁待下去,顺手撒了些银钱让老鸨撤了今晚陈家小姐的牌子,却也没准备自己去睡或者真的给小白开个荤,他抬脚走人,张小白自然不会留下,没过多久,踩着夕阳的余晖,秦泽和张小白一前一后走在上京的街道上。
今日秦泽身边没带禁卫,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出门了,从玉霞阁出来,秦泽带着张小白绕了几段路,就来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前。
张小白有些疑惑,秦泽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大门,站在门口对少年说道:“这是沈翰林在上京的宅子,沈家出事之后这里就被其他官员买下,过几日三司结案,你就可以接母亲来这里住了,她应该会喜欢这里。”
张小白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已经误会这位殿下几次了,也许是他久在边关没怎么见过正常的君臣相处,也许这就是殿下待人的方式呢?
秦泽想了想,又说道:“定北侯呈上来的奏折孤看过了,你如今的年纪的确不好直接加封一等侯,继位正阳侯刚好,没什么不妥吧?”
张小白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秦泽自然看到了少年脸上的疑色和不自在,他脸皮厚得很,并没有解释,反而面上带笑,眉头一挑,说道:“天色也不早了,都进了家门口,不请孤吃一顿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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