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简完全没有避着她谈这些的意思。
原主之前虽然也让人教了玥儿不少东西,可她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家里的后院,出门也有人跟着,根本没有见到真正的坏人和世间险恶。
她虽然在学识上可能不输同龄的男子,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太单纯了,很多时候都没有戒心。
现在司行简就有意让她多见识一些。
司行简道:“那两个人是逃犯,为了找个躲藏的地方,就把原来居住在这里的两个和尚杀了。”
梁昭昭心里已经有猜测,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有些难过和气愤。
对他们这些没权没势、连体力都处于弱势的人来说,连好好活着都不容易。
那两个人不就是多了几分蛮力吗?就可以这么随便处置别人的生死吗?
梁昭昭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他们的尸体呢?”
人已经死了,她会想办法报仇,但现在要做的是先把他们的尸体好好收敛。
“被那两个人丢在山凹里了。”
梁昭昭捏紧拳头,“可以让那两个逃犯带我去找找吗?”
司行简点头,“自然可以,只是你见到之后要怎么做?”
那两具尸体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方便不方便带上来。
梁昭昭年纪不大,连丧礼都没有参加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司行简就建议道:“不如我让人带你去,顺便带上些木柴、灯油,就按照佛教的规矩处理。”
佛门子弟圆寂之后,对他们的尸体处理一般就是荼毗,也就是俗称的火化。
梁昭昭觉得这人有些也太热心,但她自知一个人没有办法处理这些事,便答应了。
她再一次道谢:“好,多谢您施以援手。”
司行简就让赵清带着那位受伤较轻的逃犯先去探路,让另外两个人去准备东西。
梁昭昭自己去找些佛经,打算烧给两个师傅,然后就发现大多数佛经都被那两个逃犯给烧了。
他们把佛经只当成引火的纸。
她只在厨房找到剩下的两三本。
她把佛经还有两个师傅的某些遗物装好,等着其余人准备好别的东西。
梁昭昭看了一眼那个一直戴着面具的人,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认识那两个师傅的?”
司行简:“有老话说‘一人不进庙’,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呢?还有那地窖……”
他觉得按照昭昭的谨慎性格,根本不会往这里逃。
梁昭昭听后一时没有说话,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
司安玥又开始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地窖?父亲怎么知道昭昭的想法?
她纠结了一会儿,有点懵地、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说‘一人不进庙’啊?”
司行简解释:“最重要的原因,大约是,你不能保证每一位佛门子弟都是心怀慈悲,还可能有人犯了事隐姓改名,选择出家躲到寺庙里。”
“哦。”司安玥应道,她想到之前父亲提到的逃犯,心下一惊。
所以是昭昭妹妹来到这里,然后遇见了两个装作和尚的逃犯?
这也太危险了。
她担忧地看向梁昭昭,“昭昭妹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或受到惊吓?”
梁昭昭笑着回答:“我没事。”
其余的东西很快也准备好了。
司行简让司安玥留下,她本来走路就比较慢,山间的路又不太好走,而且去处理尸体的场面也不适合她看。
木槿和樱桃就顺理成章地留下照看她。
司行简把兰兰也留下,以免出什么意外,只有木槿一个武力在身的人照看不过来。
他则带着昭昭,按着赵清留下的记号去找尸体。
他见昭昭穿着单薄,就随手拿起自己的披风,撕掉多余的长度,递给昭昭。
“披上吧,山间有点凉。”
梁昭昭看他已经把披风撕短,就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沉默地接过,披在身上。
而司安玥看着父亲那利落的动作,有点后知后觉地想道:为什么不把她的披风给昭昭妹妹用?可能父亲是忘记了吧,那她也就不做马后炮的提醒了。
其实,司行简不是没想到,而是他不习惯随意处置别人的东西,哪怕这个人是他家闺女。
要是他说出口,可能玥儿碍于这是父亲提出的,不能拒绝,其实心里是有点不愿意的。
这样也会让她们姐妹之间生嫌隙。
司行简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见昭昭穿好披风,又安抚了兰兰,才道:“走吧。”
第47章 真假千金(08) [V]
梁昭昭不仅与原来住在这里的老和尚认识,其实她可以算是对方的半个徒弟。
老和尚是半路出家的,还是已经成家生子之后出家的。
他原来是一名大夫,今年还不到花甲之年,俗家姓名本姓陈。他虽然现在住在寺庙,也剃了度,但他其实并没有法号,也没有度牒,他只是躲在这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陈大夫医术不错,又很有善心,在越州城内算是比较有名气。
他妻子早逝后,也没有再续弦,只独自养有一子一女。
长子若活到现在也过了而立之年;幼女若活着,正值花信年华。
可他们先后去世,还死得冤枉,只留下陈大夫一个人孤苦无依,他想死又不甘心,活着又觉得生不如死。
于是陈大夫便找了个破庙,打算了此残生。他只希望自己能在死前,看到那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得到报应。
陈大夫虽然住在庙里,但他却做不到像佛门弟子一样忘记仇恨,他甚至每日都祈祷那人能早日暴毙、不得善终。
他诅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婿。
陈大夫的女儿在十六岁时嫁给了本地的一个书生,后来那书生一朝金榜题名,被派到外地做官。
因为本朝的规矩,地方官员任职要实行籍贯回避制度。
书生就带着家人到外地上任。
那时,陈大夫的女儿才二十一岁,去外地不到一年,她便香消玉殒。
书生对陈大夫的说法是她到了外地不适应,一直生病,没能治好。
然而后来陈大夫的儿子了解到里面另有隐情——是那书生想要娶一个富商之女为妻,才谋害原配的。
可惜陈小大夫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报官,就又被人害了。
陈大夫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那女婿干的,可他没有证据,而且民告官,又不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对他来说是何其艰难。
他只能等,看是不是恶人会有恶报。
梁昭昭同陈大夫产生交集是在四年前。
那时她刚回到越州,因为一路奔波,安置下来后就病了一场,就是陈大夫给她诊治的。
她小时候生活条件不好,也就导致她身体很差,现在有条件了,就找陈大夫调理身体。
后来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习惯于找陈大夫。
一来二去,他们勉强算是忘年交。
梁昭昭对医术比较感兴趣,但她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自救或自保。
她在接触过几次陈大夫之后,觉得陈大夫多半会同意,就提出想租些书店没有的医书来学习。
结果陈大夫在考校她之后,就把书免费借给她,偶尔还会指点一二。
梁昭昭往陈家医馆就跑得勤了点,她在那位陈姐姐跟着夫君去外地之前,还见过对方几次。
那是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身上还有点书卷气。
她也没想到,后来会那么猝不及防听到陈姐姐的死讯。
陈姐姐出生杏林之家,身体又一向康健,怎么可能会因为不适应当地气候而那么快就丧命呢?
不止她怀疑,陈家父子也都不愿意相信,他们想为家人讨回公道。
然而,结果就是又搭进去一条命。
她明知陈家兄妹都死得冤枉,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陈大夫出家之后,把大多数医书药材都分给了他的弟子,也给了她几本。
庙里的小和尚,是陈大夫捡来的。
陈大夫的儿子醉心医术,没有成婚,女儿虽然嫁人,也没有孩子。他把那个孩子捡来,想着如果他死了也不能瞑目,总得有人给他儿子扫个墓,在他坟前告诉他那狼心狗肺的畜生的下场。
那小孩本来生病快死了,被陈大夫治好,但人有些呆呆的,反应很慢,后来他就跟在陈大夫身边。
可怜他那时大难不死,现在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还有陈大夫,他在庙里待了一年多,心境也慢慢发生变化。
梁昭昭觉得,说不定再过些日子陈大夫就能看开,收养那个孩子,记在小陈大夫名下,好好将他抚养长大……
陈大夫那么好一个人,却落得这般下场。
反而是那个害得陈大夫一家人死于非命的畜生,知县还当得好好的,他娶了个有钱的继室,说不定日后能继续升官发财。
梁昭昭心里愤愤不平,一路上就没有说话。
到了目的地,梁昭昭一眼就看见一个身着劲服抱着刀站在高处的赵清,但除了他,四周没有见到别人。
那个抛尸在此处又领路的人呢?梁昭昭觉得有些疑惑,但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安置好陈大夫和小和尚的尸体,就没有多问。
赵清对司行简道:“尸体就在下面。”
司行简个子高些,又走在前面,还没走到最高处就已经看到了两团灰色——那是他们的僧袍。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是风口,尸臭的味道不是特别明显。
他伸手拦住想要继续往前的梁昭昭,“别看了,让他们去处理吧。”
梁昭昭知道他是好意,可她并不觉得害怕,便坚持道:“我想去确认一下。”
不亲眼见到尸体,她总是不愿意相信,陈大夫已经死了。
司行简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愿。
小孩子没有见过死人,并不知道这已经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并不会像是活人睡着那么平和,更何况还是在野外放了几天,恐怕那模样会更惨不忍睹。
“逝者已矣,他们若是活着,怕也不想让你见到他们这副样子。”
梁昭昭不死心:“万一,不是他们呢?”她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她之前看过寺庙里的东西。若是他们已经离开后那两个逃犯才来到这里,寺庙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我,我想去和他们告别。”
司行简劝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好,其实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不如想想他们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或者替他们报仇。”
他越是拦着,梁昭昭越觉得不对劲。
她仰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司行简问道:“是不是他们死相很惨?”
那两个逃犯就是亡命之徒,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不令人意外。
司行简觉得可能他越瞒着,昭昭越会胡思乱想,转头道:“赵清。”
赵清先到这里之后就下去查看过,现在得到司行简指示就按照所见汇报:“年长的那位应该是被掐死的,喉骨碎了;小和尚头骨破碎,可能是撞到硬物上。他们两人死得都很干脆,没受什么苦,只是尸体在这里放了至少有三天……”
他顿了一下,没有细说尸体的惨状,只道:“尸体毁损得有点严重,附近还有尸虫,不太方便下去看。”
梁昭昭闻言,远远看了那两具尸体一眼,随后点头。
方才这人确实言之有理。
死者长已矣,她作为生者,与其做那些无用的事,还不如想法子替陈大夫报仇,完成他的遗愿,这样也不枉陈大夫教导她一场。
她看着之前跟着他们来的那两个护卫动作熟练地把绳子绑在石头上,先把干柴送下去,然后他们也手脚利落地顺着有点陡峭的坡下去。
他们用布巾捂住口鼻,连双手都用布条缠起来。
梁昭昭看着他们把石块摆在一旁的空地上,又铺了一层木柴,倒灯油,放尸体,随后用放了些木柴在上面,再撒了些灯油,拿着火折子点了。
她并不知道荼毗是怎么个流程,但看着他们见了死人面不改色,还能这么波澜不惊地处理尸体,总觉得他们是做惯了杀人烧尸的活计。
动作如此之熟练,这完全不像是看家护院的普通护卫。
梁昭昭本来就猜不出这一行人的身份,现在更觉得摸不着头脑了。
她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静立注视着这一场过于粗糙简单的荼毗礼。
其实她心里知道陈大夫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方外之人,他或许会更愿意入土为安,可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若没有这些陌生人相助,她恐怕连现在这样都做不到。
她做不到将陈大夫带回城内,也弄不来棺木,而且若把他们的尸骨再放几天,只怕会更糟糕。
没有棺桲,若是只埋在土里,还不如化成灰干干净净。
更重要的是完成陈大夫的遗愿,而不是在意这些身外事。
梁昭昭看着下面的大火,甚至还能隐约闻到香料燃烧的味道。她也没有在多问,只蹲下身,慢慢将那半本佛经烧了。
司行简默默看着这些,微不可查地叹气,看来这两人对昭昭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他回头看了赵清一眼,赵清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了某个方向。
之前领路那位想逃跑,就被赵清顺势解决了。
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方便把这两个逃犯送官,更别提兰兰还把这两个人弄伤,其中一个人已经生不如死。
司行简不会做那么费事又自寻麻烦的事。
那两个本就是逃犯,还杀了人,如今死不足惜。
梁昭昭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司行简郑重道谢,随后就问:“不知之前那两位鸠占鹊巢,还假装是和尚的逃犯,您打算怎么处置?”
“送官吧,逃犯会被斩首示众的。”司行简一本正经地说,他可不能让昭昭知道那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也活不成。
他才不想还没有相认,就先给自家崽崽留下坏印象。
梁昭昭其实不太相信他的说辞,但那两个人总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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