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昭的脸虽然消瘦,但因为脸太小,看起来就比他更圆润些,再加上一双弯弯的柳叶眉,对比他,就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些娇俏可爱。
她的鼻子和司行简很像,鼻梁高挑挺直,让她看起来比一般女子坚毅。
两人最像的就是眼睛,不止是眼型像,就连眸中的神色,透露出的气质也十分相似。
本来就是稍一专注地看人就会显得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却总给人一种孤傲又淡漠的感觉——除非是他们有意亲近。
若是他们站在一起,轻易就会让人觉得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
梁昭昭一时没有说话。
她现在情绪复杂,思绪也很杂乱。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梳理,留在脑中的景象竟是她从地窖里出来,第一次见到这人戴着面具时的场面。
那时他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就觉得有一种亲近的感觉。
莫非,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可是她四年前见到这人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完全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
司行简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没有再开口。
其余人就更不敢随意出声。
尤其是不明所以却觉得自己必然犯了什么错的赵满,恨不得把呼吸都屏住。
那匹马在原地抬了几下马蹄,“哒哒”几声,打破了院中的静谧。
梁昭昭扭头看了一眼那匹马,往旁边移动了些,她第一次有想要逃避的冲动,可她知道她根本逃不出去。
司行简把手中的面具往站在他旁边的赵清面前一递,慢慢走到梁昭昭面前,“我们聊聊?”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沉默也不能让人了解背后的真相。
梁昭昭想明白这些,就压下一切疑惑和抗拒,轻轻点头。
她不会轻易就相信别人。
单凭直觉,她觉得司行简亲切,那她理智上就更加强迫自己不要感情用事。
他们走出寺庙之后,司安玥和赵清都看向赵满。
赵满一脸疑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主子不是特意交代,让我装作不认识梁小姐吗?怎么他自己主动说了自己的身份呢?”
在他眼里,梁昭昭只是问了一下主子的姓而已。
赵清:“或许是主子想尽快相认吧。”
司安玥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也去绕着马转了一圈,对赵满说:“肯定是你的马暴露了你的身份,父亲才会主动承认的。”
“啊?”赵满哭丧着脸,“那我完了,之前就没有保护好梁小姐,主子已经生气了,现在又犯错……早知道我就不留下来,把东西放下就走。”
赵清一向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弟弟,就去拍了拍赵满的肩膀。
司安玥看着门外,安慰道:“说不定父亲认了亲,会十分高兴,就不会罚你了。”
她很好奇父亲打算怎么和昭昭妹妹解释,可父亲显然是想避着人的,她就不便跟上去。
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哄人……
第51章 真假千金(12) [V]
司行简带着昭昭来到离破庙不远处。
他主动开口解释:“秦氏并不是你的生母,梁氏才是,而我是你的生父。也不知秦氏是否对你说过你的身世……”
他先从昭昭的养母秦妙娘的经历说起。
在秦妙八岁时,因为家里贫困,她又长得好,就被家人卖了。
她被卖到了庆州后,更名为妙娘,她在十五岁时趁乱逃脱,后来遇见准备来越州投靠梁家的王辞。
王辞,是梁淑英继母王氏的一个族弟。
王辞见秦妙娘年轻貌美,又孤身一人,就哄骗了她。他自称是越州仓司梁大人家的公子,但他扯这个谎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日后妙娘一个弱女子能找到越州梁家。
因为秦妙娘怀有身孕,她只能去找孩子的父亲。
那时候梁大人还在世,王辞不敢让梁大人知道,他在背地里借着梁家的名号做坏事。
他也怕把妙娘赶走之后,她会把这些事说出去,再加上妙娘肚子里怀的可能是他的孩子,他只能让王氏出面把人暂且安抚下来。
他们打的主意是,若秦妙娘生下的是男孩子,并且能确认是他的孩子,那便留下。
王辞那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还没有一个儿子。
只是没想到,孩子还没生下来,梁大人突然逝世,粱府乱成一团,也没功夫搭理秦妙娘。
秦妙娘快生产的时候,粱府上下都忙着治丧,本来应照料着的王氏也没空管她,还是她自己掏钱拜托人找了个稳婆,才把孩子安稳生下来。
她生的是个女孩子,王辞就不愿意认了——谁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种?而且现在他姐夫梁大人已经死了,他也不用顾忌。
秦妙娘刚生产完,就要面临着如何养自己和一个新生儿的难题。
梁昭昭主动问道:“那个女孩儿,应该就是玥儿姐姐吧?”
她之前早有猜测,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司行简点头,“是。”
“那她知不知道……”她有点艰难地开口。
司行简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她不知情,她只知道她生母另有其人,并非梁氏,但她至今还以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当时梁淑英带着昭昭离开京城之后,原主就对司安玥说,她是他和自己心爱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原主并不是空口无凭的,给她看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证据。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梁昭昭那样,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以及敏锐的反应。
当初梁淑英带着梁昭昭回京城,他们几人见面的细节,司安玥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还会说话的哑婆只冲着她喊了一个名字,还带着越州口音,她再也联想不到那婆婆喊的是她亲生母亲的名字。
而且,在司安玥眼中,父亲是一个相当冷漠的人,怎么可能会养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呢?
所以,司安玥对自己是司行简的孩子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
“哦。”梁昭昭低着头应了一声。
她还有很多疑惑——
如果司安玥不知情,那这人现在来寻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认回她吗?把她接回去之后,又会给她什么身份,让她认哪个母亲?
为什么那时母亲带着她去京城,他不愿意认她?是不是她之前只是丫鬟上不得台面,比不上精心养大的闺阁小姐?所以她的生父宁愿养别人的孩子,也不要她。
母亲和离后带她离开,却只认她当养女,是不是他的授意?
他是不是更喜欢自己养了多年的、没有血缘的女儿,怕她抢了司安玥的位置,让司安玥变成妾生女?
那他为什么现在却又主动回来找她?是发现她还有利用价值了吗?比如,长了一张还不错的皮囊,可以嫁人拉拢夫家?
……
可这些,她统统问不出口。
一旦把这些说出来,就好像她很在意似的,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她压下所有情绪,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问:“我和她,为什么会抱错?”
是不是你故意换的?
这后半句在她舌尖含了许久,终究没有丢出去。
当时母亲带着她去京城,他的反应以及后来的做法分明像是早就知情的。
他早就知道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可一直没有管过她。
司行简问:“你幼时在梁家,可还记得梁芳?”
梁昭昭点头。
当初梁淑英的继母王氏嫁到梁家时,还带了一个女儿,比梁淑英年长两岁。那个姑娘后来改了梁姓,但却没有按照梁家的辈分排行,只改名叫做梁芳。
梁芳从小就嫉妒梁淑英,在两人分别嫁人后,这种嫉妒就更甚。
她虽改姓梁,但在看重家世的大户人家的眼中,她终究只是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而且她的样貌、才德都比不上梁淑英。
纵然有生母谋划,她也算是低嫁。
回了娘家,她见梁淑英嫁人后反而看起来更滋润了,还知道原主后院干干净净,没有小妾通房,而且梁淑英上面没有公婆压着,日子过得是格外舒心。
之前在粱府的时候,她有亲生母亲护着,处处压梁淑英一头,现在见梁淑英过得比她好,心中就十分不平。
梁淑英回来奔丧时,在粱府生下一个女儿。
梁芳因为住得近,也比梁淑英更早回到粱府。
若是梁淑英生的是个男孩儿,梁芳就打算直接弄死。但她见到只是个女儿,又想起前一日,她远房表舅招惹的一个女人,也生下一个女儿,就心生一计,把两个幼儿对换了。
她想把梁淑英的亲生女儿留在粱府,从小到大只能当一个小丫鬟,受尽苦楚和折磨。
而且她总有一日要告诉梁淑英真相。
到时候,梁淑英知道自己养的女儿是他们王家的种,亲生女儿反而在自己娘家当丫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她却没有忍到那一天。
梁芳见梁淑英只生了个女儿,之后几年都没有再生孩子,可原主的后院依旧干干净净,她再想到自己的糟心事,就忍不住主动找了原主。
她说司安玥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原主,反而很像他们粱府的一个下人。
她没说那下人是男是女,其实就是在刻意引导原主往梁淑英偷人那方面想。
若是原主见到秦妙娘,她就说秦妙娘还有一个兄弟……
司安玥长得和秦妙娘只有三四分像。
可原主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他知道梁芳故意同他说那些,肯定是有阴谋,他直接暗地里把人绑了,拷问出真相。
然后原主就把知情的梁芳、梁芳的母亲王氏,还有司安玥的生父王辞都处理干净。
只是原主没料到,昭昭小时候日子过得苦,生得面黄肌瘦的,看不出长相,后来越长越像他,机缘巧合还被梁淑英认了出来。
司行简把那些大致向昭昭讲了一遍,略去了原主的那些血腥手段。
虽然那是原主做的,但现在都要算到他头上,他可不想给昭昭留下血腥残忍的坏印象。
梁昭昭听完后,沉吟片刻,她觉得这个解释大致还算合理,也能猜到他大概还有所隐瞒,但她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也不在意上一辈之间的恩怨情仇,更不关心那几人的死因——那些人对她又不好,死就死了。
她能确认,他确实是早就知道她和司安玥的身世问题,可是他什么也没做……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还带着颤,“你知道么?我阿娘在我六岁的时候死了,就剩我一个人。”
“以前的梁家的时候,梁芳带着她的孩子回娘家,她和她的孩子,就会欺负我和阿娘。阿娘生完孩子时候,身体就没有养好,可她顾不上她自己,因为她还要照顾我这个拖油瓶。”
“结果,我其实是梁家嫡亲的表小姐?”
“而且……而且,还是因为我的身份,阿娘才会受欺负的……”她抽噎一声,没有哭出来,她仰头直直地看着司行简,“你呢,你什么都知道之后,也什么都没有做!”
“梁芳死的时候,我阿娘还活着。梁家落败,阿娘身体不好,她被赶了出去。要是,要是……”
要是那时能有人给她们母女一笔钱,那么,阿娘就不用死了。
谁能知道,才六岁的她见到一直相依为命的阿娘的尸体时,是怎样的害怕和无助?
在她猜到她根本不是阿娘的孩子时,她又是怎样的愧疚?
阿娘是以为她是她的亲生女儿,才会这么护着的吧?可她不是。
唯一能让她觉得庆幸的是,阿娘的孩子不用受那样的苦。
“你为什么现在来找我?”她带着哭腔质问道,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她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她知道过去的事无法改变。
可是,她委屈啊!
一看眼前这人,她就止不住委屈。
司行简知道她口中的“阿娘”是秦妙娘,也知道她最后这一问,不是真正想要一个答案,而是怨他来得晚了。要是他早点来,或是之前稍微照应一下她和秦妙娘,那么秦妙娘就不会英年早逝。
“抱歉。”他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驳,直接道歉。哪怕那时候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哪怕那些事不是他的过错。
他抬手理了下昭昭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是爹爹来晚了。”
“难受就哭出来,不必强忍着。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独自撑着。”
梁昭昭再也撑不住了,原本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霎时间像是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涌了出来。
“谁,谁要认你了?”
司行简往昭昭身旁移了半步,侧着身子替她挡风,免得她哭的时候吸进凉气。
梁昭昭似乎是要把这一段时间的压抑和委屈都哭出来,她用双手捂住眼睛,慢慢蹲下去。
司行简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弯腰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梁昭昭动作有些粗鲁地夺过去,她现在情绪缓和了些,就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太过。
面前这人,她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怎么就这么不见外地表露自己的情绪?还说出那样埋怨的话?
她就是在面对相处了四年的母亲,也没有这样过……
她觉得有点难堪,不愿意把遮出眼睛的帕子放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
梁昭昭顺从内心的想法,她没有起身,直接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一块石头,问道:“那你现在是特意来越州找我的吗?是为了什么?”
她这次的提问,就是想要一个答案了。
司行简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树下一个小土堆上,“隔着披风,就直接坐地上吧。”
“我来,是接你回家。”
梁昭昭坐在地上,手提着裙角,抱着双膝,淡淡反问:“回家?”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嘲讽。
“嗯。”
“那,是我的家吗?”她始终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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