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晚,窗外北风呼啸,白晨雨柔声道:“哥哥脸色不大好,今日早些歇息吧。青萝,给哥哥铺床,再加床毯子。”
徐青萝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为周悦铺好了床,铺好床之后,她又拍了拍荞麦枕头,忽然微微一愣:“先生,你……你有白发了。”
徐青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细细的手指头拈着一根长发,那长发近乎雪白,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先生,这……”徐青萝虽然不完全了解周悦,但她也隐隐知道,周悦和白晨雨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传说中的修士,而且周悦虽然身型瘦削,但容颜年轻俊雅,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岁,怎么会有白发?
白晨雨明显有些紧张:“怎么可能?”
周悦怔然望着那根雪白长发,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脸上却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我梳头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过白发啊,可能是打扫房间的嬷嬷留下的罢。”
徐青萝放下心来:“哎,是我犯傻,先生这么年轻,怎么会有白发呢?”
白晨雨却不像徐青萝那么单纯,他轻轻撩了撩周悦耳畔的发丝,但并没有看到一丝白发,心里才悄悄松了口气。
是啊,修士青春永驻寿元绵长,出现白发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哥哥是七转金丹修士,又如此年轻,虽然最近有些郁结于心,但怎么可能油尽灯枯?
徐青萝铺好床铺之后,又执意给周悦灌了个黄铜汤婆子,金丹修士其实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但周悦并没有拒绝,因为最近这段日子,他真的很怕冷。
白晨雨回到卧房,想着那根雪白的长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坐在书桌前,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堆东西,一一摆在书桌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
左边是一大堆天材地宝,都是最近这段日子,自己从其他门派或偷或抢得来的,还有一些是杀了凶兽之后,得到的蛇胆、虎骨之类的药材,如今看来,哥哥的身子还得继续补下去。
天材地宝旁边,还放了三件东西。
第一件东西是个小木盒,里面放着五枚八转金丹;第二件东西是个紫铜小钵,正是观慧的炼魂钵;第三件东西是一枚小小的黄金日晷,是挖丹那天晚上,自己趁哥哥不注意的时候,从顾雪城身边捡来的。
炼魂钵他试用了几次,勉强可以操纵,但乾坤晷却十分古怪,最多只能控制一个时辰之内的事情,而且还不稳定,不能随意使用。
白晨雨抚摸着那枚黄金日晷,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惆怅。
倘若传说是真的就好了,倘若九转金丹可以让乾坤晷认主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逆流岁月,回到哥哥还没有遇到顾雪城的时候,自己可以得到哥哥全部的爱,哥哥也不会郁结于心,伤了身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九转金丹就能让乾坤晷认主,那么顾如海、顾雪城早就让它认主了,又哪里轮得到自己。
以前闲聊的时候,哥哥偶然提起过,曾经设计换了顾如海的乾坤晷,顾如海以为可以回到二十年前,所以误杀了自己心爱的人,或许……这乾坤晷是不祥之物。
白晨雨望着那枚纯金打造的小小日晷,轻轻眯了眯眼睛,也罢,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反正哥哥迟早都是自己的,自己只需要耐心地等下去。
最近这段日子,哥哥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偶尔也有了笑容,也许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慢慢接受自己了。
据说生病的人比平日更加脆弱,哥哥最近身子不好,自己或许可以试着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撒娇讨好,让哥哥渐渐心软,毕竟,哥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至于那个失踪的顾雪城,自己也不用太过介意,就算他天赋异禀,再次结成了九转金丹,找上门儿来报复,自己手中还有炼魂钵和乾坤晷,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更不要说从自己手里抢走哥哥。
白晨雨仔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眼下的情况应该没有问题,便把药材和法宝都收了起来,上床歇息了。
……
夜色渐深,周悦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渐渐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蜷缩起来,搂紧了怀里滚烫的汤婆子,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他想着那根雪白的长发,想着空空荡荡的丹田,想着千疮百孔的经脉,想着那颗暗淡无光的七转金丹,胸口微微有些发闷。
可能自己真的时日无久了罢。
不过,反正完成任务之后也要回去,多活两年、少活两年,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周悦努力安慰自己,但想着自己渐渐油尽灯枯,说不定还会死得很难看,还是有些黯然。
他勉强驱散那些沉重的情绪,又像前些日子那样,努力从丹田里抽出一丝残余的灵气,缓缓滋养着破破烂烂的经脉,但效果还是和往常一样,并不算好。
他本来就只是七转金丹,帮顾雪城承受了三次心境试炼的伤害之后,他的丹田和经脉都是一片狼藉,根本没法修复,他如今还能像普通人一样行动自如,已经很不错了。
周悦发了一会儿呆,只好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勉强调动灵气,试图修复身上那些痕迹。
这三次双修,顾雪城都是稀里糊涂的状态,并没有怎么怜惜他,每次都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前两次还好,顾雪城没了金丹,只是个普通人,留下的痕迹并没有从灵体带到身体,可是最后那次,或许因为在双修途中,顾雪城那枚十全金丹已经渐渐成型,留下的痕迹仿佛烙印一般,直接从灵体带到了身体,还一直无法消散,看起来几乎有些触目惊心。
周悦努力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效果。
他灵气本就十分稀薄,很快就觉得精疲力竭,只能叹了口气,骂了两句脏话,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他呆呆望着漆黑的帐幔顶部,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不是现代社会,自己完成任务死翘翘之后,不用被法医脱光光做尸检,不然身死之后,还要再社死一次,那也太悲催了。
想着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周悦勉强翘了翘唇角,继续自我安慰,反正自己再也不会和别人裸裎相对,做那种极尽亲密的事情了,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窘境,他又何必费力去修复这些痕迹?
反正都要死翘翘了,还不如留着那力气,多吃几顿好的。
不管是千疮百孔的经脉,还是残破不堪的身体,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他会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至少他从外表看起来,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而不是一个身为兄长,却心甘情愿做了炉鼎,轻易亏空了身体,早早白了头发的大冤种。
自己死了之后,看起来也只是因为心情郁结,身子虚弱,最后油尽灯枯而已,所谓郁郁而终,听上去似乎还挺有逼格的,不至于太拉胯。
周悦佯装轻松地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转移注意力,不再去想自己悲催的身体,转而思考起了系统任务。
再过两天,自己就去为那位荣贵妃看病,解决掉那个“鬼胎”,然后获得一个挂名太医的假身份,在京城好好安顿下来。
从此以后,他要尽量躲着顾雪城,认认真真把任务做完,把白晨雨安置好,然后离开这个书中世界,再也不回来。
他要回到现代社会,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照顾好小铃和姥姥,过以前那种平淡幸福的生活。
也许他还会去上班,只是不用那么辛苦,不用苦逼地996,也不用再讨好那个冰块脸上司,他有两万多积分,他可以还清房贷,过一些正常的好日子。
周悦竭力不去想顾雪城那张冰冷俊美的面孔,不去想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而是努力想着完成任务后的系统奖励,想着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宅在家里看看网文,玩玩游戏,喝喝奶茶,胡吃乱塞一些垃圾食品。
最后,他想着姥姥慈爱的温柔面孔,想着周小玲顶嘴的叛逆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终于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62章
数日之后,周悦便带着白晨雨,进了大梁皇宫。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带着二人,在高高的大红宫墙之间穿行,一路经过无数雕梁画栋的回廊,终于来到了荣贵妃养病的玉宣宫。
虽然大梁皇宫极尽奢华,但是和傲视群峰的凌霄城、冰雕玉琢的云雪楼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周悦自然面不改色,白晨雨更是毫无表情。
那小太监偷偷观察着二人,态度更加恭敬了。
一进玉宣宫,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登时迎面扑来,一名身穿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在大厅里焦急地来回踱步:“这些庸医,真是气煞朕也,气煞朕也!”
一名模样儒雅的中年道人劝道:“荣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皇嗣更是有龙气庇佑,陛下不必过于焦虑。”
皇帝怒道:“国师,你也没能治好贵妃,就别帮那些废物说话了!”
原来这名中年道人,便是如今的大梁国师,大梁国寺是碧云寺,国师一向由碧云寺住持担任,只是观慧、苦清等人出事之后,碧云寺元气大伤,又失了皇室信任,便让这花言巧语的散修道人趁虚而入了。
这道人也是一名金丹修士,但是品级不高,只是五转金丹初阶,周悦和白晨雨主动隐藏灵气之后,他便感觉不到了。
他想要突破境界,必须依赖皇室供奉,所以被皇帝呛了之后,这位国师老脸一阵青一阵白,但还是没有出声反驳,脸色有些阴沉。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叩首道:“陛下,揭皇榜的周先生进宫了。”
皇帝抬头望向周悦和白晨雨,见两人虽然器宇轩昂,但是十分年轻,不由得微微一愣:“你就是那个……治好御史大夫娘亲的回春妙手,周先生?”
“正是在下。”周悦含笑拱了拱手,并不跪拜。
国师怒道:“大胆刁民,竟然见君不跪?你好大的胆子!”
周悦微微一笑,还是没有下跪,白晨雨更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国师一眼。
这样的举动其实非常嚣张,不过两人气度天成,大梁朝奇人异士甚多,皇帝又十分焦急,就没有介意这些虚节,只急道:“无妨无妨,先生赶紧为朕的爱妃把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师讨了个无趣,脸色愈发阴沉,冷冷道:“周先生,你既然揭了皇榜,倘若治不好贵妃娘娘,那可是死罪一条。”
周悦懒得搭理他,淡淡道:“且容在下先为贵妃把脉。”
两名小宫女赶紧把周悦引到贵妃床前,巨大的雕花拔步床前面,层层雪白帐幔垂下,只有一条纤细的胳膊伸了出来,脉门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白色纱巾。
周悦轻轻把两根手指头搭上去,隔着纱巾仔细摸了片刻,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心里有些惊讶。
荣贵妃经脉里有股极深的寒气,这股寒气融入荣贵妃的经脉之中,和母体难分彼此,似乎确实怀了鬼胎,但胎儿的脉象又是正常的,说明胎儿本身没有问题,只是被邪物缠身,而这所谓的邪物,恐怕和荣贵妃还有血缘关系。
周悦沉吟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底:“贵妃娘娘,您可有夭折的弟弟,或者妹妹?”
帐幔后面的荣贵妃明显愣了愣,而后颤声道:“先生怎么知道?本宫确实有一小妹,她幼年逛庙会的时候,不幸遇到了歹人,被活生生采生折割,不堪折磨而死……那时,她,她才六岁。”
周悦暗暗叹了口气,所谓“采生折割”,就是古代的拐卖儿童,这些儿童要么被弄残弄伤,成为乞讨工具,要么被虐待折磨之后,卖到金蕊楼那种地方。
大梁律法严禁采生折割、贩卖良家子这种事情,但是总有管不到的地方,比如当年的白晨雨。
想到这里,周悦脑海里忽然微微一亮,他之前一直没有想好,到底怎么收拾金蕊楼,因为在这种封建社会,没了金蕊楼,还有银蕊楼,只要有那些喜欢稚龄少男少女的变态,这种地方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自己作为金丹修士,自然可以像小说里的大侠那样,去狠狠收拾那个老鸨一番,甚至直接杀了他,然后扬长而去,但是自己离开之后,该咋样还是咋样,不会有丝毫变化。
而眼下贵妃的事情,却是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好好惩治这些恶人,彻底拔除白晨雨心头毒刺的契机。
周悦看了白晨雨一眼,斟酌着对皇帝开了口:“陛下,贵妃娘娘的病,是因为采生折割引起的。她那小妹不过六岁,就遭遇了天底下最悲惨的事情,从而阴魂不散,寄在了娘娘腹内的胎儿身上。”
荣贵妃哭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微微一愣,而后勃然大怒:“竟有这种事情?既然如此,那可怎生是好?”
周悦慎重道:“在下可以开一副汤药,稍稍为娘娘调理身子,但若想彻底超度亡魂,让娘娘腹内的孩儿平安出生,就必须按照大梁律法,严惩采生折割,违者严惩不贷。”
皇帝蹙紧了眉头,似乎觉得有些麻烦。
国师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立刻斥责道:“尔等不过一介小小草民,竟然敢在陛下面前指手画脚?”
白晨雨冷冰冰地地看了他一眼,国师微微一愣,而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激灵灵的寒战,不敢再说话了。
周悦加重了语气:“陛下,只有如此,才能保住娘娘,保住皇嗣。”
皇帝沉吟片刻,到底心疼荣贵妃,终于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有理。即刻传朕旨意,让内阁立刻拟旨,令各州府按照大梁律法,严查采生折割,为首者腰斩弃市,协从者流放三千里,不得有误。”
御前太监叩首道:“是!”
“陛下如此英明,乃是万民之福。”周悦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这可比自己狠狠教训金蕊楼老鸨一通,来得好多了,说到底,凡俗之事,应由凡俗自行解决,而不是修士强行插手。
而后,周悦亲手为荣贵妃煎了一剂汤药,又偷偷在汤药里面融入了一枚雪蛤丸,荣贵妃服下汤药之后,不到片刻,苍白俏丽的脸上,就有了一丝淡淡血色。
皇帝大喜过望,立刻赐了周悦太医院院判一职,又赏了金银财帛若干,周悦自然不稀罕那些东西,但也笑纳了。
两人离开的时候,国师望着周悦清瘦的背影,阴冷地眯了眯眼睛。
他拿起方才装汤药的那个白瓷小碗,低头轻轻一嗅,而后忍不住蹙起了眉毛,喃喃道:“这味道,似乎是雪蛤丸。难道是丹修?但是明明没有金丹气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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