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面,他们遇见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相温和。他提着一袋西梅,像是在等梅晴。见到她,想上前,等看见她身边的姜默,又犹豫了,表情不太自然,有点尴尬。
梅晴笑了笑,主动跟他打招呼:“馆长。”顿了顿,她拍拍姜默的肩膀,“这是我儿子。小默,这是周馆长。 ”姜默看对方一眼,礼貌地打招呼,说你好。
寒暄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姜默陪着梅晴走出这个古旧的图书馆。
等走远了些姜默才打趣她一句:“那个叔叔好像喜欢你。”梅晴道:“喜欢你妈的多了去了。”姜默想了想,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不会反对你有新生活,这是你的自由,别在意我。”
梅晴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良久才答一句:“都没你爸爸好,不想再找。”声音很静,没什么情绪。
姜默不接话了。靠近她一步,无声揽住她的肩膀,陪她慢慢在古镇里逛着。
沿途河面上停着不少旧船,有商贩坐在里面兜售蔬果,岸边还有人在洗衣服。停停走走,也挺惬意。梅晴时不时开口跟他讲两句话,介绍是什么古迹,姜默只是听,并不插话。
梅晴带他去了一家老茶室。拨开珠帘走进去,梅晴给他点了一盘点心,要了一壶龙井。
等她烫过一遍杯子开始倒茶的时候姜默才问:“不吃饭?”
梅晴说:“我现在不吃晚饭了,回去吃个苹果就够。”
姜默皱眉:“饭还是要吃的,又不胖,干嘛不吃。”
梅晴笑笑:“偶尔也要吃一点,但荤腥不怎么吃了,就时不时回家自己煮点菜吃。”顿了下,“你突然跑过来做什么?”
姜默说:“就想来看看你。”
梅晴不信:“有事说事。”
茶馆里有个小小的舞台。他们闲聊两句,有一老者走到椅子前,开始讲单档的评弹,讲的是三国。
静坐听了会儿姜默才对她道:“我跟朝文吵架了。”
梅晴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问他发生了什么。姜默思考了下,把原委从头到尾讲给她听一遍。
梅晴听完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这有什么好吵的,多大点事,还跑来找我说。”
姜默道:“这也不算小事了。”
梅晴想了想,各打五十大板道:“这个事情,你的处理方式有问题,小朝文脾气又倔不听劝,不吵才怪了。你俩半斤八两,都有错,一个比一个拎不清。”
姜默哦一声,没还嘴。
梅晴又慢悠悠喝两口茶,思索了会儿才对他道:“你也不好每次吵架就跑,像什么样子。”
姜默答她:“我是想他自己静一静,别一看见我就着急上火,失去理智。我还是想磨磨朝文的脾气,他这样下去要出问题。”
梅晴摇摇头:“想得倒好,别到时候起什么反效果。”
姜默无奈:“那怎么办,我什么都顺着他,什么都由着他?行啊,他以后班也别上了,自己的生活不要了,成天就围着我转最好,你觉得那样行吗?”
梅晴摇摇头:“你俩的事自己解决,我不教你什么,人要自渡。”
姜默没好气道:“我有时候拿他没办法。”
梅晴叹了口气,安慰他:“慢慢摸索,不要急,学着相处是一辈子的事情。”
喝完茶,台上又上了一男一女,这回唱的是《衩头凤》,名曲。
梅晴指着台上,笑着跟他讲:“这是一对真夫妻,听说从不吵架,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买菜,散步,形影不离,恩爱极了。”姜默不信:“在一起过日子,怎么可能不吵架?你又没跟他们一起生活,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吵架?”梅晴笑:“我跟你爸就没吵过架。有的人就是从不吵也能过一辈子,有的吵一辈子也过得恩爱,各人有各人的过法,这有什么稀奇的。”姜默静了静,说:“也是。”
茶凉曲散。姜默把那盘点心吃完,感觉自己吃撑了。
他们走出茶室。天色已晚,河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走了会儿,姜默感觉心静了很多,这才开始跟梅晴讲正事儿。
“想自己拍,不想再被别人否定了。这行业壁垒太多,也就钱能打破。”
说完讲了讲他目前的处境。
听起来是很困难。梅晴笑,问:“走到这一步还想坚持吗?”
姜默想了想,他不知道怎么说,觉得这种事讲不清楚,索性讲了句幼稚话:“你就当我是在做梦吧。”
做梦。
梅晴还是笑:“倒退十年……不,五年吧,你要是跟我讲梦这个字,我还会觉得你少年意气,有几分志气。你现在讲这个话,我只觉得你在冒傻气,不止是我,别人也会这样觉得。你现在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有些事情还是要考虑清楚。”
那又怎样。姜默想着,反正早已认定追求的东西值得,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想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他说,“反正我不服气。”
没别的缘由,就是不服气。
梅晴语气平淡:“不服气什么?你该服气。低个头,我保证你这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过得舒服?
谁都想舒服。
姜默停下脚步。
“我也试着说服自己好多次,没跟自己讲通,我就是不服气。”
这话说得有些任性了。
换作别人,姜默也不可能这样说这些幼稚无聊的空话,但因为面对的是梅晴,他无端有些难受,想讲讲这一切。
梅晴看着他,只是笑。
“那如果以后没拍出什么名堂呢?”
“继续拍。”
“如果一辈子都拍不出什么名堂呢?”
“也不后悔。”
反正早就豁出去了。这话讲得坦荡,讲得无畏。
静了静。
“我知道了。”她语气蛮温和,“反正那个家我不会再回去了。房子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过问,随你开心。”
姜默鼻头一酸,凑近轻轻抱住她,说了句对不起。
梅晴笑着拍了下他的肩:“祖上的规矩,要给孩子留点傍身的依靠。那可是我的嫁妆,我当时被你舅舅他们戳着脊梁骨骂都不敢卖房子,想着留给你,传承下去,给你点底气。你倒好,要拿祖宗的东西去做黄梁大梦。”
姜默只能说对不起。
梅晴拍拍他的背:“你有时候太像你爸爸。别多想,我支持你。”
他在黎里陪梅晴待了两天。走的时候没有送别,姜默一大清早就离开了,背着包打车去了汽车站。
回程两个小时,一路都是雾茫茫的,苍灰色的天,真漂亮,缥缈,悠远。
他盯着窗外看了会儿,鬼使神差摸手机出来找好角度拍了张照片,在清晨七点一刻发给了一直没跟他联系的沈朝文。
发完,他闭上眼准备休息会儿,下一秒手机就震了。
对方发来的是:记得吃早饭。
朴实无华的嘱咐,几乎是秒回的。
姜默看着那几个字琢磨几秒,没忍住笑了。
第40章
姜默继续打字:周末也起这么早?
这次等了一会儿沈朝文才回:你不在家我睡不好,五点就醒了。
姜默回:苦肉计是不是。
发过去了,他想了想,又补充:行啊,我不在你干脆觉也别睡了,饭也别吃了好不好?
过了会儿,沈朝文发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姜默回:等你想清楚。
没再有消息过来。
姜默收了手机,闭上眼在车上睡了个囫囵觉,做了个短暂的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太早没吃早饭有点饿,他居然梦到了多年前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次,沈朝文给他包过一次饺子。嗯,那应该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饺子。
姜默在那个囫囵梦里饱餐一顿美味的饺子,醒来以后迷迷糊糊想了会儿,有点饿,有点失落。琢磨了下原因,他感觉应该是想家了。
回上海以后,姜默去戏剧学院附近找了个出租屋住,打算留意留意演员。工作的事情也不好带到家里去,他打算就在这个小出租屋里慢慢建组,另外也趁着这段时间避免跟沈朝文朝夕相处,各自冷静冷静。
押一付三租了三个月,买了点生活用品,随便收拾了下那个小破屋,姜默就那样在外面住了下来。
出来的时候没想着在外面常住,东西也没带够。别的倒还能习惯,主要是他用不惯外面随便买的杯子……
最后姜默只能挑了个沈朝文大概率不在家的空档回了趟家,想着拿点自己的生活用品。
下午两点,一般这个点沈朝文不会在家,都在外面搬砖。姜默回去的时候还想着错开时间能避开他,免得一见面又是不愉快。
结果回家一看,人家坐餐桌上办公呢。
……见鬼了,这也能碰上。
姜默站在玄关跟他对视了会儿,尴尬,有点尴尬。
想了想,感觉今天谈谈也好,姜默还是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俩人跟谈判一样坐了会儿。
“我回来拿点东西。”姜默先打破沉默,解释。
沈朝文点头。
“我过段时间应该会比较忙,没什么时间回来,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思考几秒,沈朝文继续点头。
“我在戏剧学院那边租了个房子,可能去那边住一段时间。”
沈朝文正打算点头,动作僵了僵,半晌才勉勉强强地点头。
姜默觉得他这反应乖得令人咋舌,讲完后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你没什么意见吗?”
沈朝文问:“我的意见你会听吗?”
“那具体要看你是什么意见。”
“我说我不想你走,我想把你关在家里绑在床上不让你出去跟人接触每天就以我为中心,你愿意吗?”
姜默立刻摇头:“不愿意。”
沈朝文:“所以……我拿你没办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默嗯了声,心说巧了,老子也是,我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烦死我了。
“那天绑你是我情绪失控,我道歉。你想出去住……随你吧。毕竟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也拦不住。”沈朝文说,“这次我听你的。”
?
这态度很软和了,简直是退了一万步,太不像他。
莫不是又要以退为进了?
有诈。姜默疑惑万分:“你是谁,你是沈朝文吗?我对象不会这样说话,你把沈朝文藏哪儿去了?”
沈朝文抬头看他,没一会儿,感觉鼻子酸了,只能赶紧错开目光:“难不成要我继续跟你吵吗。”
……怎么感觉有点像苦肉计了。姜默疑惑几秒,被沈朝文那落寞的神情搞得有点头大,有点诧异,甚至有点震惊。以往都是硬碰硬地吵,这人今天突然给自己来个柔情版的,搞得他实在有点措手不及。
沉默了会儿。
他站起来绕到沈朝文旁边,蹲下,说:“朝文,看看我。”
沈朝文低下头,撞进对方的目光里。
姜默说:“亲我一下。”
“……”
对视几秒,沈朝文被他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他慢慢凑过去,很小心地在姜默嘴上亲了一下。
姜默笑了笑,站起来,娴熟地摘掉他的眼镜,慢慢靠近,弯着腰亲他。手轻轻揉对方的侧脸,耳朵。
唇舌交缠的细微声响十分暧昧。原意是随便亲一亲,安抚一下,但一碰到对方的身体又都有些动情。
怕收不住,感觉沈朝文呼吸越来越烫的时候姜默才赶紧结束这个吻,再慢慢帮他把眼镜戴回去。
亲完后沈朝文立刻原形毕露,把人拉到自己腿上死死抱住,要求他:“……不要出去住。”
顿了下,“有点想绑你。”
又顿了下,“你住外面我不放心。”
声音变小了一点点,“我就是心疼你。”
然后是解释,“我那天是有点失控了,以后不会。”
还补充说,“没骗你,你不回来我真的睡不好。”
……
之后又絮絮叨叨讲了一堆。
姜默听了会儿都听笑了,感觉这人今天啰啰嗦嗦的,居然有点可爱。他也不打断,就心如止水听这人讲,听完才开始发表看法。
“我出去住是为咱俩好,用心良苦。”
沈朝文不满道:“你就是想折磨我。”
姜默叹气:“你这个脾气真的要改一改。”
沈朝文虚心道:“怎么改,你提点意见。”
姜默想了想,慢慢道:“我有时候看着你,总觉得,你虽然长得像一块冰,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更像是在燃烧。”
沈朝文抱着他,没说话。
“我会为那个样子的你着迷。但燃烧的过程会很痛苦,我不想你一直这样爱我。”姜默耐心道,“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能活得轻盈一点,自由一点。我珍惜你,所以希望你也能好好珍惜自己,好好爱自己,可以吗?”
沈朝文良久才慢慢点头,说他知道了。
心平气和谈了谈,好像和好了,但又没完全和好,还存在很多矛盾。
他们的感情,似乎自始至终都是矛盾的。该理性的那个谈个恋爱越谈越偏执,一念成魔似的,该感性的那个倒是越谈越清醒,也挺搞笑。姜默有时候会着迷于这段感情中的矛盾,矛盾本身就是对立统一的,无法真正被解决,他们的关系似乎就充满了思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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