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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记忆一同醒来的，还有他的声音。
小小的江修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隔着人群，向着宋启君高高举起手，大声喊：“外公！我在这里！”
很久很久以后，白铭说起，宋启君当年去福利院其本是为了寻找走失多年的宋铭。
那时江修才知道为什么当年会在福利院里见到宋启君。
而在那之前，他其实一直以为宋启君去福利院，就是去带自己回家的。
之后，宋启君把江修带回了宋家。
那时家里养了两个孩子，除了江修，还有个比江修大了几岁的宋铮。
纪婶得知宋锦意外身亡，抱着江修哭了一场，自此对江修的照顾更加无微不至起来。
此前，宋锦和江之恒工作繁忙，江修出生后便纪婶带在身边费心照顾的，如今孩子流落在外两年回来，又没了父母，纪婶自然更心疼，事事都紧着江修。
可这一点点偏心，在宋铮添油加醋地告到宋启君那里去之后，便被无限放大了。
那日晚饭，宋启君借题发挥，因为一碗纪婶仔细撇干净油花的鸡汤大发雷霆，连夜辞退了纪婶。
十几岁的江修，已经足够聪明，却还不够坚韧。
他明白宋启君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明白这么多年来宋启君对自己的厌恶有增无减。
他已经没有父母，宋启君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想不通，既然没有人欢迎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他死皮赖脸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婶离开宋家的当天，江修连夜去了宁远。
那是宋锦和江之恒都喜欢的地方，也会是江修喜欢的地方。
到达宁远市近郊的海湾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江修一步一步走入清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隅城正午的风比宁远清晨的海水还要冷，江修早已经习惯寂然与寒凉。
日出之前的海与天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他踩着海水一步步向前，没有回头，被海天扑了满脸冷风与灰暗。
海水拍上胸口，刺激着他脆弱的心脏，激起憋闷与冷痛。
在海水过腰处，风浪骤大，江修单薄的身体在海浪里摇摇欲坠。
走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十来年里的许多人许多事，想起以前的江之恒，想起以前的宋锦，想起纪婶，想起福利院里因为他的病急得掉眼泪的阿姨，想起宁远市公安局那个隔断时间就来看他的女警察，想起那对捐钱给他治病的夫妇……
宋启君的冷漠是当头淋下来的冷水，他于透心彻骨的寒凉中，竟然忘了曾有那么多人对他好，希望他好。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猝不及防，一个海浪打来，江修站立不稳，被扑得向后仰倒下去。
因为心中升腾出来的一点美好回忆，江修动摇了迟疑了，本能地伸手向身边一抓，希望找到可以稳住身体的把手。
这一伸手，他就被方涛拽住胳膊，从过腰深的海水里拎了出来。方涛温暖宽厚的大手牵着江修，把人一路拉回地面。
接着，他看见了坐在沙滩上，开心得眼睛笑成两弯月亮的方云晚。
江修没见过笑得那么好看的孩子。
他看上去比自己小几岁，又软又糯又甜，像以前纪婶给他做的甜甜的热气腾腾的糯米团子。他一夜没吃没睡，看着眼前的小糯米团子，突然就饿了，在那个小糯米团子伸手掀开毯子邀请他坐进去时，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小孩的体温将毯子熨得暖暖的。
靠近他，江修才发现自己泡在海水里，几乎冻僵。
之后，他在小糯米团子一家留宿的那家民宿订了房间住了下来。
那个小糯米团子跟真正的糯米团子一样粘人。
他哥哥长哥哥短地追在身后转悠了两天，让江修生出一种被需要的兴奋感。
江修虽然冷着脸没有理睬那个幼稚的小家伙，但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缓，生怕那个腿短的小家伙追赶不及。
两天的时间很短，江修与方家人告别时，那个小糯米团子塞给他几颗糖，还在其中一张糖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方。
云。
晚。
笔迹稚嫩简陋，可这三个字却和宁远市蓬勃的日出一同被江修藏进了心里。
深刻的，长久的，放在心里。
也无怪乎，若干年后，在隅城大学再次遇见时，有人远远地喊出方云晚的名字，江修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一开始，江修只是纯粹地、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帮助方云晚，就好像许多年前，方云晚掀开一方薄薄的毯子，裹住几乎被冻僵的自己那样，慷慨无私。
可是方云晚一如昔日，朝气蓬勃如海边初升的旭日，再次照亮了江修心里逼仄幽暗的角落。
渐渐的，好像有什么沉睡在心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发了芽，像平原上的荒草般，挡不住拦不下，浩浩荡荡地蔓延开去。
那却只是江修一个人的芳草漫漫。
那时，方云晚的星火燎原，烧在别处。
方云晚纯良无害，把江修当做了完全可以信赖的朋友，将自己对白铭的所有情愫和盘托出。他跟江修讲白铭课堂上的故事，给江修看白铭的设计图，带江修去看白铭设计的建筑物。
尽管有时候，江修觉得方云晚只是把白铭当做了一座山，仰望与崇拜多过他自己以为的那种喜欢。
出于私心，江修常常状似无意地提醒方云晚，崇拜与喜欢，相似，却不相同。
他像是一只居心不良的猎犬，潜伏在猎物身边，暗中观察，伺机而动，时时想着捕获猎物。
猎物是在方云晚大二那年的元旦节落网的。
白铭在方云晚大一快结束时结婚，那之后，方云晚情绪低迷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江修恰好趁虚而入，无论是借酒浇愁，还是秉烛夜话，他从来没有缺席，彻底成为方云晚在隅城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
方云晚大二那年，隅城的跨年烟花秀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江修挡开人潮将方云晚护在怀里。两个人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站在漫天火树银花之下，而方云晚忽然在江修怀里悄悄挣出来一只手，紧紧握住江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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