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焕失笑:“这是酒酿,算不得酒。”
蓝祈仍是摇头。
夜雪焕见他坚持,也不勉强,但上元的传统总还是要遵循,给他换了一碗普通的芝麻元宵。
蓝祈谢过,这才慢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据说颐国那边的餐食都是酒肉居多,吃法豪迈,怎的你却是个如此斯文的吃相?”
夜雪焕垂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之前就想说,你这长相实在不像颐国人,也没什么西南一带的口音。这般清秀,倒像是江东那边出来的福书村。”
蓝祈的手顿了顿,淡淡说道:“我原就是重央人,六岁时父母离世,就被人贩子拐去了。云雀的密探几乎都是孤儿,无依无靠,才好教他们放心使用。”
一番话说得毫无波澜,却反而教人心里不是滋味。
楚长越一勺酒酿到了嘴边,吃也不是放也不是,莫名地尴尬。
夜雪焕伸手抚着他的发顶,轻声问道:“六岁之前呢?”
蓝祈低着头,眼色黯淡得仿佛一眨眼就会失去神采,满街的灯火映亮了他鲜艳的红衣,却似乎一点也映不进那颗千般玲珑的心里。
“我……没什么印象了。”
楚长越和童玄对视一眼,彼此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难色。
哪怕他们一直没有放松戒备,这种沉重的话题也足以让他们不安。自小的教养让楚长越发自内心地觉得应该出言安慰两句,但看蓝祈那清淡的神色,又觉得安慰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于他而言纯属徒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但夜雪焕显然没有这些纠结的心思,笑着问道:“我倒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贩子会给云雀提供人口资源。”
蓝祈答道:“这方面是由心部负责,我不清楚,但据说是有固定的来源。”
虽然是个很煞风景的问题,却让他一下子就从低落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
夜雪焕嗯了一声,凤目里倒映着明灭的灯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本抚着蓝祈发顶的手滑了下来,绞了一绺发丝在指间把玩。
蓝祈被他玩得没了吃东西的心思,几人便起身离去。
此时夜已至深,烟花盛会即将开始,所有人都开始往街口挤。蓝祈有些心不在焉,随着人群慢慢向前,丝毫没有注意到夜雪焕灵巧穿梭的身形,以及隔得越来越远的楚长越和童玄。
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拉进了黑暗无人的小巷。
蓝祈身形纤细,头顶才堪堪过夜雪焕的肩线,被他用臂弯一圈,脊背抵着巷墙,脸颊贴着胸前,就被隔绝在了喧嚣之外,仿佛与世界脱离开来。
“这可不像你。”夜雪焕附在他耳边低笑,“方才那些登徒子一个也没能碰到你,怎的这会儿就轻易被我拉过来了。”
蓝祈叹了口气,先前那些看似闲散的游逛果然也都是在试探他,周遭环境全都在他眼中,没有看漏分毫。
巷道狭窄,主街道上再亮的灯光也照不进来,黑暗之中更显得那双琉璃般的凤目璀璨锐利,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底深处。
故意支开了楚长越和童玄,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蓝祈问道:“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该是你有话要和我说吧。”夜雪焕伸出一根手指,将他的下巴挑高,“蓝儿,我对你方才的表现很不满意。”
他勾着唇角,眼中却无笑意,语气轻缓温柔,却森森然带着透骨的冷意,和那日在鸾阳的民巷中,掐着他的脖子问他如何证明不会背叛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你在我身边半月有余,莫染和长越都不信你,童玄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但我却从未对你有疑。你可知为何?”
他双手捧起蓝祈的脸,微眯的凤目深沉而幽暗,直直看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因为你的眼睛没法对我说谎。”
蓝祈的目光不自觉地闪了闪,垂首不语。
夜雪焕见他还要负隅顽抗,无声地笑了笑,一手揽住他腰肢,另一手按住他后脑,在他耳边低低吐息:“你看,你不过对我说了一个小谎,居然就魂不守舍到了这般地步。这么不乖……可是要受罚的。”
“我……”蓝祈强行稳了稳心神,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回道,“我没有……”
“没有吗?”夜雪焕的声音越发轻柔,然而那股冷意却越发料峭,生生有了几分嗜血的味道,“你对六岁之前……真的没有印象吗?”
蓝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六岁之前的事,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印象的。
再怎么样也曾经锦衣玉食、风光体面过,只可惜那时候还太小,还没懂得什么是荣华富贵,一道晴天霹雳,转眼便家破人亡。
六岁之前与六岁之后,是全然不同的两段人生,甚至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都不为过。
若不是夜雪焕硬要问,只怕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不过随口敷衍了一回,偏偏他就如此敏锐,相处将近一月,每日里你来我往地试探,唯一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谎言,竟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一瞬间,几乎就要以为,他已经看穿了全部的前因后果。
蓝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
声音颤抖得厉害,竟是根本就说不下去。
根本就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第9章 花火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你若自觉幼年不堪,我不勉强你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夜雪焕拥着怀里的小身子,抚着发顶的手掌不自觉就带了些安慰的味道,“我允许你对我有所隐瞒,但不要再试图对我说谎。”
他用指尖勾起蓝祈的下巴,仔细端详那张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小脸,“说谎……往往就意味着背叛的开始。”
“你是不会背叛我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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