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欢“嗯”了一声:“劳烦你带路了。”
家丁浑身一个激灵,没想到他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膝盖发软,竟生生跌跪在了地上。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如何形容所欢的声音,只觉得比富贵之人腰间订玲作响的玉石还要悦耳,不由涨红了一张脸:“小的……小的没注意地面的冰,在小道长面前失了礼数,实在是罪过。”
家丁狼狈地爬起来,语气放柔了许多:
“小道长,您也小心些。”
所欢又“嗯”了一声,只不过,这回嗓音里掺着笑意。
家丁愈发脸红,恨不能将脸埋进胸口。
他匆匆将所欢送到王府偏院,便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而家丁再次见到所欢,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这日,世子的病情再次加重,躺在榻上,靠百年老参熬的汤续命。
老太妃原本想等个良辰吉日,将所欢送上世子的床榻,如今,却是再也等不及了,不管旁人劝阻,在大凶的日子里,派人将所欢请到了面前。
所欢在王府里好吃好喝三日,被人带到世子的卧榻旁时,没有再咳嗽,但脚步还是虚浮的。
家丁随一众侍女跪在帷帐后,看着一双绣着祥云的雪白布鞋从眼前晃过,紧接着,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是所欢身上的香味。
只是,这檀香似是与寻常檀香不同,闻之,让人心神荡漾,半身酥软,恨不能追着香味而去。
“骚货。”
侍女小声地咒骂了一声,家丁恍然回 神,忍不住抬头,隔着帷帐,壮着胆子去看所欢——
所欢换下了那身破旧的道袍,着一袭王府为他准备的雪白长衫,抱着拂尘,立在堂中,向老太妃行礼。
老太妃年过六旬,鬓发皆白,原本精神头还不错,现下,被孙儿的病折磨得疲态尽显,只用一方藏青色的抹额勒在额前,权当是装饰,连块玉石都未曾佩戴。
所欢行完道士礼,又撩起衣摆,跪在地上行平民大礼。
老太妃攥着帕子的手微抬:“倒是个懂规矩的。头抬起来,让我瞧瞧。”
所欢依言抬头。
霎时,满室寂静。
世间美人如过江之鲫,多如繁星。
譬如家丁先前想到的花魁,美则美矣,失了矜贵,便过分轻佻;又如京城贵女,一颦一笑皆拿捏得恰到好处,却又过于匠气,成了木头石头,全无灵气。
所欢则不然。
老太妃一生见过美人无数,却不得不承认,所欢是她见过的,数一数二的人物。
只是他一副狐媚勾人的长相,配上额间青色莲花纹,妖气横生,惑人到了极点,世间怕是没有女子会喜欢。
他的眼里明明没有算计,眉宇间也没有露出刻意之相,偏生让人产生他稍稍示弱,自家男人就会上去鞍前马后的错觉——当然,也不完全是错觉。
外头的流言蜚语传得再怎么难听,上赶子为所欢送香火钱的男人,不还是多如牛毛吗?
在男子眼中,他娇媚柔弱,哪怕曾经流落风尘,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老太妃捏着帕子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收紧,打心眼里不喜欢自己选定的“世子妃”。
“咳咳!”躺在榻上的世子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有气无力地咳嗽起来。
老太妃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跪在地上的所欢,扑在榻前,直呼“心肝”。
一时间,卧房内乱作一团。
背着药箱的太医来回奔走,端着水的侍女来去匆匆。
唯有所欢被人刻意遗忘。
“你……”
所欢循声回头,见前几日领自己进偏门的家丁畏畏缩缩地蹲在帷帐后,不由弯了弯眼睛:“何事?”
家丁本不欲开口,但见所欢的背影瘦弱纤细,好似风一吹便会倒,忍不住递过去一张软垫:“小道长,天太冷了,仔细着膝盖。”
所欢诧异挑眉,看着递到眼前的软垫,有些愣神。
他被请进王府之前,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世子妃?
不,他只是一味用来冲喜的药。
倘若世子真的因为他的到来起死回生,无人会感激他,坐在堂上的老太妃至多将他当成一味吊命的“药引子”,将他终生囚禁在王府中。
老太妃如此想,府中的下人更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三日来,所欢就没遇见几个对他好生说话的人。
此时此刻,居然有人怕他跪伤膝盖,主动递上软垫。
不过,还是个男子呵,男子。
所欢敛去眼底的冷意,柔声说:“不必,若是我要了你的软垫,老太妃瞧见,怕是要生气的。”
家丁没料到他会为自己着想,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拼命摇头,殷勤道:“没……没关系,小的……小的挨罚就是了。小道长,你……你用吧。”
“不必。”所欢再次拒绝,伸手将垫子推回去。
那只手还如白玉一般,修长纤细,只是指尖因为无力,已经开始颤抖了。
家丁心里一急,不管不顾地抬头:“小的……”
他话未说完,人先傻了。
原是离所欢太近,望见了那张雪白的面庞。
在家丁眼里,所欢就如同天上月,遥不可及,可他落入了凡尘,近在眼前,如受伤的白兔,瑟瑟发抖。
家丁心里稀里糊涂地升起怨气:这三日,定是无人好好照顾小道长,不然,他的脸上怎么会有病气?面颊上怎么会有病态的红潮?鬓角又怎么会有止不住的薄汗呢?
……但那红潮真真是好看啊,外头的小娘子用多少胭脂,都抹不出来这样的色泽来。
家丁还想到很久以前私塾的先生念的诗——鬓云欲度香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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