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本来就是他兄长在南边搜刮的民脂民膏,得来不费一点功夫。
可五爷只要一想到这是日本人从中国老百姓身上榨出来的血汗,就恨得牙根痒痒,只想吐。
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拒就能拒了的。
那边二爷也闻讯赶来,自然知道自家老五的脾气,便跟三爷一左一右的奉承起来。
焦先生重新得了意,又装成了人样儿,非拉着五爷要喝酒。
“怎么着也得敬寿星一杯!”
三爷偷偷和五爷说:“咱们实在推不掉,你若嫌那钱不干净,回头做点善事也就罢了,总比留给他们转头孝敬日本人强吧?”
金砖虽然不风雅,可确实是最硬通最方便兑换的。
五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说到底,干他们这些营生的人,逢场作戏曲意逢迎的时候还少吗?
戏子嘛,天生就有两张皮。
你若不冲着客人笑,怎么赚得钱来呢?
五爷就瞬时换上一张笑模样,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将那焦先生打发好了,便寻了个借口去后面更衣。
小狗儿老远瞧见了,“五爷要喝茶吗?”
五爷捏了捏眉心,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带着几分厌恶道:“茶先不喝了,你去给我打盆水来。”
才刚焦先生借着喝酒说话的工夫摸了他好几下,五爷就觉得碰了条蛇,又冷又湿,滑腻腻的恶心。
得好好洗洗。
才洗完手,四爷就从后门溜溜达达回来,打袖子里摸出一只长条匣子,笑嘻嘻道:“老五,看四哥给你弄的什么好玩意儿。”
五爷闻见他身上的酒臭和脂粉味儿就有些不快,也不接那匣子,只是皱眉道:“你都几天不着家了?如今还翻得起跟头吗?”
准是又从妓院赌场里回来。
他倒宁肯不要这什么礼物,只盼着兄弟几个好好的,安分过日子。
四爷没骨头似的往旁边的大圈椅上一躺,仍是那副贱兮兮的笑模样。
“花门有你撑着,四哥怕什么?要我说,你也松快松快,如今这年月谁知道赶明儿是个什么光景?偷得一日算一日吧!”
五爷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他想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能劝得住,早些年也就劝住了,如今再说什么也白搭。
四爷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知道你们都不待见我,我也不在这儿讨嫌,走啦!”
说罢,真就又溜溜哒哒走了。
五爷给他气笑了。
这算什么事儿?
他一个人在那坐了老半天,眼角的余光瞥见桌边的匣子,想了想,到底是拿过来。
打开一瞧,是条细细的金链子,下面挂着个金锁。
很新,应该是找人特意定制的。
五爷将那链子拿起来瞧。
链子很细,锁头也是中空的,拿在手上轻飘飘。
但做工很细致,想来花了不少钱。
左上还刻着字,正面“平安”,背面“吉祥”。
五爷沉默半晌,幽幽叹道:“这年月……”
最朴素平凡的愿望,如今却是最难实现的。
若有的选,他宁肯不要眼下的风光。
“五爷!”打杂的小狗在外面喊,“三爷喊您去招呼客人呢!”
“来了!”五爷瞬间收回思绪。
他离开了,那匣子却还摆在桌上,只是里面已经空了。
一场生日闹轰轰,末了五爷还亲自登台献艺,引来满堂喝彩,生日宴圆满结束。
唱戏的人为保护嗓子轻易是喝不得酒的,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各界达官显贵都来捧场,少不得破破例。
而你喝了他的,就不能不喝他的……
哪怕只是薄酒,一圈转下来,兄弟几个也有些醉了。
二爷身上还带着伤,三爷亲自过来给他换药,小声道:“不该喝的,你还跟人划拳呢,瞧瞧,伤口又崩开了。”
这可是枪伤,最不容易好的。
偏又见不得人,也不好随便请外头的大夫来治。
如今时局正乱,想弄点儿西洋的盘尼西林也不容易。得亏这天气不怎么热,不然发炎化脓高烧可不是玩的。
二爷躺在床上,闻言笑道:“不打紧,我底子好,且挂牌歇业几日养养也就行了。”
三爷白他一眼。
这事儿若你说了算也就罢了。
尚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骂的何尝不是他们?
二爷欲言又止。
既然选了这条路,好歹从黑影里看到一丝光,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就算舍了他这条命又如何?
不过贱命一条罢了!
三爷垂着头,灯光也照不清表情,“不管怎么说,好好的……”
不然你就算死了,怕也没法给你堂堂正正上柱香。
哥俩正小声嘀咕着,五爷就在外面敲门。
“二哥,睡了吗?”
三爷忙伸手把二爷的衣裳盖好,“没呢,我刚替二哥换了药。”
五爷就推门进来,笑道:“三哥也在,正好。”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礼单推过去,刷的抖开扇子扇了两下,漫不经心道:“你们也知道我最不耐烦这些俗务,下头人说给我送礼,我却不耐烦打点,你们且替我收着。如今时局不大好,却不好买房子置地,二哥,你常在外跑动,若瞧着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只管拿去使。”
二爷三爷在那边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五爷如今一个生日过下来能收多少礼金,他们是最清楚不过的,说是一夜暴富也不为过。
若放到外面开粥棚舍粥,都够救活半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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