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微微叹了口气,“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老太太这是二次复发,以84岁高龄能维持到这个样子,说实话,从医学角度讲都很不可思议。”
中年人搓了搓手,有点不甘心,“不能再手术了?我听说国外有种特效药……”
医生摇头,“癌症晚期手术风险本来就大,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又是这么大的年纪,风险大于实际意义。”
说得不好听一点,手术台很可能上得去,下不来。
中年人的眼眶慢慢就红了。
纵然医生见惯生死,可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也不免唏嘘。
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趁老太太精神还好,多陪陪吧,想吃什么就吃,别多想。”
说句不中听的,这么大年纪才突然查出来癌症晚期,发展迅速,若能干干脆脆地走,患者和家属都少遭罪,也算体面了。
“启明啊~”见儿子还不回来,老太太就在里面叫。
“哎!”武启明赶紧应了声,飞快地抹抹眼角,又跟医生说了句谢谢,这才匆匆回去了。
稍后牧鱼带着饭菜开车来医院送饭。
距离医院的距离越近,就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阴冷。
那阴冷不同于地府衍生的阴间黑雾,汇聚了逝者临终前的绝望、不甘、悔恨、死气,是一切负面的集合体,好像柔韧的水草,粘腻而湿滑,顺着人体游走,令人本能地压抑。
牧鱼一抬头,就看到了盘旋在医院上空的巨大黑色气旋。
那气旋活像一只大水母,无数或粗或细的阴气从医院的各个角落延伸出来,像水母的腕足,蜿蜒着汇入。
而黑气最浓郁的地方有三处:
急诊部,住院部,以及,太平间。
简直像用黑墨水直接泼上去似的。
好多人都说医院这种地方阴沉沉的,住院久了,虽然病治好了,但人却抑郁了,不无道理。
阴气本就会缓慢侵蚀活人,医护人员在日常工作中会积攒功德,恰好可以抵消阴气带来的影响,所以不觉得有什么。
但没有功德加身的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待得久了,真的很容易出问题。
牧鱼皱了皱眉,刚要下车,腰间的胖头鱼铃铛突然“叮铃铃”响了几声。
空气中突然荡开一圈人类肉眼难见的涟漪,水波一样向外扩散,无声又迅捷地将他包裹其中。
阴气带来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牧鱼有些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好像被镀上一层透明防护衣,完全隔绝了阴气的入侵。
哇,好东西哎!
他刚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师无疑,却见对方盯着虚空中的巨大阴气团,罕见地涌出一种名为垂涎的表情。
他非人非鬼非仙非圣,以遗憾和不甘为魂,摄平生功德为体,啮敌人之绝望悲鸣,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常人避之不及的阴气,于他而言,乃大补之物。
下一秒,就见师无疑微微闭了眼,缓缓吐息起来。
一开始,好像没什么变化,可数次吐息过后,牧鱼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迅速流动。
那楼顶汇聚的阴气无风而动,像被装入气球中挤压一般,突然疯狂朝着师无疑涌来!
师无疑轻轻张开嘴,那阴气仿佛受到指引,争先恐后汇入车中,将师无疑裹成一只黑色巨茧。
“师无疑!”
牧鱼惊呼出声。
他的指尖刚碰触到外层阴气,就好像进入到了泥泞的沼泽,前方巨大的阻力之中又汹涌着无数冰冷的恶意。
突然间,勾魂链疯狂颤动,胖头鱼铃铛也跟着丁零当啷响个不停,似乎在极力阻止他这么做。
牧鱼如梦方醒,赶紧将手撤回。
指尖离开黑茧的瞬间,阴冷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牧鱼看着那不断蠕动的黑茧子,担心得不得了,却又没什么好办法。
好在短短几分钟后,那只茧子就迅速变淡,然后化作一缕细烟,钻入师无疑的口鼻中不见了。
牧鱼看看空荡荡焕然一新的医院楼顶,再看看肚腹平平的师无疑,目瞪口呆。
全,全吃了?!
“师无疑?”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试探着伸出手指。
指尖尚未触碰到师无疑的脸颊,他就猛地睁开眼睛望过来。
他的瞳色极深,像两汪不见底的井水,幽暗又沉静,沉默着注视时,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牧鱼被吓了一跳,“呀!”
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师无疑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低低地笑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牧鱼眨眨眼,“师无疑?”
师无疑嗯了声。
这声音跟平时极为不同,沙沙的,带着点儿餍足过后的慵懒,落入牧鱼耳中,仿佛带着小钩子,钩得人麻嗖嗖的。
牧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耳根子有点热。
师无疑又笑了两声,轻轻地,像春日午后拂过的微风,叫牧鱼越发不自在。
他刚要往后缩,手腕却被师无疑捏住了。
师无疑的力气大得惊人,牧鱼挣扎了两下,几乎要怀疑自己被铁锁钳住。
师无疑的手顺着他的手腕,一寸寸往上,最后停在指尖,用指腹轻轻蹭了几下。
冷的,热的。
然后,他将这只手一点点按在了胸口。
活人的温度立刻顺着胸腔蔓延进来,初时温润,叠加之后,竟变得滚烫。
牧鱼就觉得手底下一片冰凉,才要往回撤,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
掌心下分明有什么在一下下跳动!
“咚!”
“咚!”
“咚!”
“你有心跳了?!”牧鱼惊讶道,“你,你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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