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很郁闷,蹙着没头练几招,停下思索一会儿,又再使几招,反复地揣摩尝试。
“不知贤弟的剑法是何人传授,可曾拜师?”我不禁问道,遇到平静时,师长的一句点拨往往胜过自己苦思数月。
云毓摇了摇头,“我所学都是家传,父亲不在以后是叔伯们代为传授,只是这折梅心法目前族中只我一人修习,所以找不到人请教。”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但是记得父亲说过,他当初将九转折梅练到第五重,也是全靠自身领悟,前几代堡主均是修习有成……这本是我云氏先祖所创绝学,想来还是我太怠惰了。”
已经闻鸡而起、日日不辍了,怎么也算不得怠惰,我在他困扰的神情里看到了一丝迷茫和不自信,唯有安慰道,“但凡上城武功皆有瓶颈,不可能处处顺风顺水,已你的年岁和基础,只消慢慢领悟,总有水到渠成之时。”
他点点头,眉间仍微微蹙着,看来这套什么折梅心法确实相当重要。
为了调节气氛,我取了一柄长剑在手,笑道,“这半天看的手痒,我也且来试试,就不知如今还会不会用剑。”
虽说是转移注意力,但我手痒也是实话,指尖碰触剑柄的瞬间,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在在告诉我,自己往日一定常常与剑为伴。
事实证明,即使想不起来,,过去的武功底子也不会消失,当我尝试着运剑出招时,手臂、身体仿佛拥有独立于头脑的记忆,知道如何起手、转折,如何挽起剑花,剑刃破风,带起肃杀的锋芒。从一招变换到下一招,由滞涩迟疑渐趋顺畅,就如醒来后初次提笔写字的感觉,一些习练过的招式像是突然被触动唤醒,由表及里,重新在脑海中成形。
收势的时候,我感到微微的眩晕,兴奋欢喜中夹杂着失落与彷徨,如同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却仍旧不知道白清洲是谁。再想潜心思索时,太阳穴却一阵抽痛。
“白大哥,”云毓扶住我的肩膀,面上难掩忧色,“是不是擂了,原是我思虑不周,不该这么快就要你来武场。”
他的声音像竹林里流过的泉水一样清泠,满是关切,我心里不期然地轻轻一荡,本想说不要紧,然而不知怎地,话到口边却变成了询问,“贤弟,你可识得我使的是哪一家剑法,能否看出师承门派?”
许是我问得突兀,云毓明显怔了一下,对视的瞬间,我看见他墨玉般的眼瞳里分明有着一丝闪避。他慢慢地放开手,默然片刻才说道,“白大哥的招式,我确实像在哪里见过,等回去想一想,如果能寻到端倪,就来知会大哥。”
因为这个插曲,我和他接下来都有些心思不属,尽管也在努力找话题、谈论剑术,但相处氛围始终没能回到起初的自然融洽。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感觉到,云毓应是对我隐瞒了一些东西,关于我的过往与身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一直在避免触及,不愿相告。
从演武场回来,整个下午,我都坐在房中发呆纳闷,云毓多数时候会来同我一道用晚餐,今天也没有来。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山鸡野菌汤锅,配上四色小菜,本应滋味鲜美,入口却觉得食不知味。
掌灯时分,绯叶端来一只炭盆搁在屋角,说今夜或许又会下雪,堡主担心地龙不够温暖,吩咐添加的。
我没有说话,窗外夜色苍茫,白雪皑皑,苍山的冬天是如此严寒,周围每个人都很好,却似乎又都在同我打哑谜,还能说什么呢?
白清洲的云堡日记(六)
十一月十六 大雪
本以为云毓说回去想不过是托词,出乎意料的是,只隔了一碗,他就遣翠晴送来了一本剑谱。
荆楚箭派的含虚剑法,我在剑厅所使的招数有些是出自这里么?但据翠晴转述,含虚剑法流传甚广,单凭这一点怕是难以判断出身师承。
想来也是,若不是流传甚广,云毓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找来一本。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再见到云毓时,我诚恳地表达了谢意,但是心情复杂。
大雪纷飞,不宜外出,好在屋里足够暖和。
十一月十八 雪后初晴
,两天来埋首研究剑谱,我应是曾将含虚剑法练得相当醇熟,因此经过揣摩和试招,很快重新掌握了要旨。这套剑法的招式并不如何繁复,胜在中正端谨,云毓说许多剑客习练它都是为了夯实基础,应当不是虚言。
收获是有的,但除此之外,我仍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堡底蕴深厚,应该还藏有许多各家剑谱,我有心向云毓再多借几本看看。然而每当面对他清幽漂亮的眼睛,欣然愉悦的神情,就莫名地开不了口。不管向哪一处门派世家借阅剑谱都属于逾矩的不情之请,云毓没有主动表示的话,我贸然提起只会令彼此尴尬。
而且,倘若云毓真的不希望我找回记忆,即使勉强应允了,我多半也无法见到那些与过往来历相关的部分。
十一月十九 晴
自从来到云宝,云毓给我的待遇十分好,住处几乎与他自己的一样宽敞舒适,如果说区别,就是云毓的居所多一座代课前厅,应是方便招待亲友,或者让亲信下属进来回话。
云毓那边我之去过两次,今晚之所以会前去踏访,完全是临时起意,看到夜晚月色皎皎,又想起云毓昨天提到手边有两本山水游记,里面各地风土人情描述得十分生动,一时兴起前去借书。
才踏进门,就发现苏管事居然也在,与云毓一道坐在前厅的炭炉边,桌上摆着酒壶和两只琉璃盏,正在浅酌相谈。炭火的光焰渲染出别样温暖,许是饮酒的关系,云毓无暇剔透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连苏凌雪的神情也不若平日里严肃,显得柔和不少。
听到脚步声,两人回过头来,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怔。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冒失的不速之客,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尽管云毓立即起身招呼,苏聆雪的神情在短暂的意外之后也恢复了平静,甚至温和地朝我点了点头,我仍然为自己的心血来潮感到后悔。如果马上转身告辞,场面只会更加尴尬,我唯有坐下来,一同小酌两杯。
此刻回想,当时的违和感并不是我的错觉,虽然云毓努力表现得自然,苏管事神情平和,淡淡地随口说些见闻逸事,间或夹杂一两件堡中事务,我也尽量地倾听、交谈,但适才那种放松闲适的氛围已经不复存在,多少有些冷场,半个时辰后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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