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云毓同时面对我和苏管事时,有种下意识的紧张,而苏凌雪也似乎意兴阑珊,若不是还能靠酒意缓和不自在,我相信自己一定会如坐针毡。他二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些我不清楚也弄不懂的关联,但为什么,感觉自己像是也牵涉在内?这种奇异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一月廿一 雾转多云
今天有些冲动了。
也是不凑巧,云毓下午来邀我外出散心时,我正习惯性地展开自己那一幅画作,希望能思索出一点端倪。
看到画的一刻,云毓唇边浅浅的微笑忽然凝注了,他注释着宣纸上的青黛山水,竹林小婷,好一会儿才问道:“这幅画是……?”
“随手之作,可入得了云公子的眼?”我心里一动,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偶然梦到一些南国景致,也不知那边山水是否当真如此,贤弟可曾到过江南?”
云毓垂下眼睛,密密的长睫遮住视线,淡淡答道,“小时候曾经去过,只是相隔太久,已经记不清楚。大哥好笔法,江南风物,原是及灵秀的。”
他在掩饰情绪,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还试图将注意力转到别处。
按照我与他之间的相处方式,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通常会尽量云淡风轻地转开话题,让云毓不至于为难。我一向是温和有礼的,不止是由于目前受人照拂的处境,也因为云毓的为人性格并没有什么不好。他也许拙于言词、偏于清冷孤僻,但带人却十分真诚,我对他甚至是有些亲近和喜欢的。
但当时不知什么缘故,我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试探:“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有时觉得,虽然想不起过去的事,但那些记忆可能并没消失,会出现在梦里也说不定。”
所以才会竭力将虚幻的影像留诸笔端,若是能多收集、拼凑一些碎片,或许慢慢地会取得进展。不是不相信醒来后听到的一切,然而我的生活习惯、饮食口味,包括对冬日严寒的畏惧,却在在表明了自己并不适应北地水土。我总该有属于自己的生身之地,会不会就在江南?
我尽可能表达得委婉迂回一些,但每一句阐述或询问,都点名了心中的疑惑。内心深处,我明白这样说话非常不理智,冒着风险,如果云毓认为我不知好歹,或者生气发怒呢?再如果,我失忆的原因另有隐情的话,甚至可能招致祸患,在遗世孤立的苍山云堡,我根本没有能力应对。
但我仍然没能忍住,大大小小的疑团积在心里,滋味委实不好受。或许我已经对于行走在迷雾中感到疲惫,云毓为什么不愿帮我?而是袖手旁观,任由我一筹莫展地苦苦彳亍,坦然相告就那么难?即使他不肯说,我也希望能明明白白地面对,而非两个人都一味地躲闪逃避,不敢触及关键。
云毓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渐渐苍白,他轻声问道,“白大哥,你不喜欢云堡吗?还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你觉得不开心?”
他的神情很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话已经说道这里,多日来的彷徨憋闷一涌而出,我听见自己说道:“云堡是很好,堡主待我更是亲厚,然而不知道自己是谁,总是心中难安。倘若家里有人在等我回去,岂不是要望眼欲穿?”
直到现在,云毓脸上退去血色的样子仍历历在目。他咬紧下唇,目光掠过桌上摊开的画纸,停留在亭中隐绰的少女身影上。眼睛里有痛苦伤心,也有挣扎和迷惘。
有一瞬间,我几乎想将方才说出的话都收回去,或是用几句安慰或玩笑将眼下的场面带过去。但我还是忍住了,等待着他的反应。
云毓终归没有给我答案,默然片刻之后,他只是说,“白大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心情开朗些,但我真的无法说出更多……我没有办法。”
我们没能外出散心,云毓很快离开了,背影近乎仓皇。
心里很乱,沮丧里掺杂着丝丝后悔。我伤害了云毓。一个一无所有、忘记一切的人,却能伤害到云堡的堡主,这不是很荒谬么?也许在开口前,早已隐隐有了预感,云毓很在意我的感受,即使我言语失当,或是冒失逾矩一些,他也会融让,不至于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十一月廿二 多云转晴
昨晚严重失眠,晨起时,碧烟和绯叶说我眼睛下面多了两块乌青。她们知道我昨天与堡主起了争执,又不明就里,进出间笑容明显少了,很担忧的样子。
我一时也无从解释,简单地用过早饭,起身前往通霄楼,不是去见云毓,而是叨扰老总管。
“白公子,你的意思是,想找些事做?”陈老总管听完来意,很有几分诧异。
我点了点头,“在下蒙堡主错爱,才有了栖身之所,但一直坐着吃闲饭也非长久之计,故此想拜托您在堡中安排个活计,做什么都好,总是尽己所能出一份力。”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我已经想通了。云毓纵然有所隐瞒,但他确实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收留了我,真心相待。既然他不愿说,代表其中另有情由或苦衷,我继续追根究底只会徒增彼此的困扰。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与其终日闲在房中无所事事、胡思乱想,倒不如接受苏管事的建议,顺势而为,暂且在云堡安身立命,感受身边的人与事,直到有能力也有条件做出下一步决定。
看得出尘老总管对我的想法还是赞成的,爽快地答应下来,他说我仍需注意身体,如果担任侍卫,就得冒着冷风长时间巡视值守,做账房又需从头学打算盘记账,沉吟片刻,命人请来一位郑管事,要我帮着管理堡中的仓廪物资,。
郑管事四十多岁,身材敦实,说话慢条斯理但言之有物,是个很实干的人。堡中这几日正在清点粮米和布匹,我跟着他熟悉情况,不觉间就忙到了天色擦黑。
云毓应该已听说我提出做事的消息了,明日抽个时间去找他,希望昨天的不愉快可以过去。
天气真的很冷,相信带到春暖花开、苍山披上新绿,我该能做到心有定见,想好何去何从了。
白青州的云堡日记(七)
十一月廿六 晴
连着忙了几天,刚刚将仓房里的粮食核对完毕,稻米、麦子、高粱等主梁加起来一万三千多石,仓廪相当丰足。但听郑管事说,堡里已经决定等来年三月,幽云地带的冬小麦下来,还要臀肌一批口粮,秋天时才为此加盖了仓房。
48/74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