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让侍女打起了帘子,挽起了纱幔。
他脸色苍白地伸出自己那段瘦削的腕骨,扶在栏上,越过水池望向祭司:“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护卫仓惶跪地,口中喊着“不敢”。
随侍的侍女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被这凝重的氛围所感,惶惶跪下。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遥遥看向祭司,“祭司,不妨说说?”
老祭司不屑地冷嗤了一声:“也不知道那阿奇勒发了什么昏,当初明明是他说你心如死灰,不愿治手,现在又巴巴地找我来给你治。他不是有病是什么?我说错了吗?”
“心如死灰……”遥遥扶着朱色阑珊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不愿治手?”
老祭司看着遥遥失了血色的一张脸,有些不忍又有些唾弃自己这份不忍地甩袖离去。
“王妃……”护卫嗫嚅道。
“今日的事情,莫要告诉他。”遥遥抓着池边阑珊的手用力得经脉突显,像是要破皮而出一般。
可世界上从来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阿奇勒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当夜,他耐心哄着遥遥睡着了,便重新穿上外衫,出了王宫。
遥遥睁眼,看着顶上帷帐,掏出了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宁愿拉着蛇妖而死都没用上的保命法器,他们雁族有名的“雁过无痕”。
阿奇勒摸上了祭司的寝室,捂着他的嘴,一言不发,利落地割喉屠妖。鲜血飞溅,被床帘拦了,只安安静静顺着床边淌了一地。
可在他看不见的门边,遥遥捂着嘴巴,眼睛蓄满了水光,摇摇欲坠。
他一路随着阿奇勒进了密林深处,亲眼见着阿奇勒面无表情地将尸体往下一抛,瞬移离开。
时间已经不多了,阿奇勒若是回去了,不消多久,便能发现他床上的只是一具傀儡。
遥遥咬牙,闭眼跳下了狭长幽谷。
他落入了一个阵法里。
阵法里头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血流干了便被吸食皮肉,成为一具骷髅。
遥遥在那尸体里看见了极其明亮的一颗脑袋。
他踉跄着,跑了过去。
原来真是和尚,他死得平静,那张庄严肃穆的脸微微有着一丝笑意,是不折不扣的慈悲相。遥遥仿佛听见他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不是迷路便好。”又似乎听见他说:“原来如此,小僧明白了。”
和尚身后,老狍子不敢置信地微微瞪着眼,喉间一道泛白的血线。
再往左、往右、往后看,那些觊觎过他的、那些伤过他的、那些伺候不周的,通通都在这里了。甚至,还有当初教他格斗的那位大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遥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是吐出一口极浓的血,渐渐从透明看不见到化出一个完整人形来。
阿奇勒比遥遥想象的还要了解他。他只瞥了一眼,还没靠近便已知道了那只是一个又遥遥气息的傀儡。
他脸色难看地瞬移到了此地,目光灼灼地盯着遥遥的背影。
遥遥能感觉到阿奇勒来了,他转头:“阿奇勒,为什么要设计让我爱上你?”
为什么?阿奇勒想,大概从他看见那只小雁妖坠在崖底时,身后拖着一条蛇妖和另外一只小灰雁的时候,他蓦然生出的一股同类相惜的微妙怜惜感。
又或者,在他下定主意要将这只小妖留在身边,不惜断他羽翼,而他却出乎意料在他安排的戏里成了救他的人,而不是他救的人时,那颗冰冷已久的心,微微温了一下。
还是,在天长日久自我安排、自我导向的戏里,不知不觉,便成了沉溺不可自拔的那个。
阿奇勒早已说不清了。
“遥遥,你是我的,看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你该是我的。”
遥遥闭了眼,往后一倒。
他累了,真的太累了。
2
遥遥的生机在不断流逝。
阿奇勒将他看得越发紧了,恨不得能拴在身边,无时无刻都看着。
遥遥似乎已经变得无所谓了,阿奇勒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偶尔他不留神受了点伤,阿奇勒发作起来,他的骨头便开始不受控地抖动起来。
恐惧像是刻在了骨血里,哪怕他如何强作镇定,也掩盖不了。
“阿奇勒,你看,我开始害怕你了。”他在心里这样想。
临水的亭子帘子和帷幔都拆了,半边墙壁直接被打通,纳到了寝宫范围。
遥遥隐隐听见流言说他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遥遥临水照面,摸着自己苍白瘦削的脸颊,想,他可不正是妖妃么?
妖妃遥遥的流言还没来得及蔓延,阿奇勒便上位做了王。
苏格勒纵使如何老当益壮,也总归是老了,该重入轮回了。他犹疑再三,最后通过王城内百官和百妖的决议将王位传给了阿奇勒。
遥遥从不知道,即便荒唐,阿奇勒竟然会如此深得民心。
可不得不说,哪怕阿奇勒再不是个东西,这王之一位,他做得实在称职。
不提他的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便是他能放下身段,学习人界各国的治国之道,又能结合妖界本身境况做出一番调整,雷厉风行推行了一系列惠民利民,促进妖族兴旺的政策便可见一斑。
更遑论,他向来论功不论亲,奖惩分明,在不涉及遥遥的前提下,犹如老父亲一般对治下松弛有道,严慈并治。
妖族内最大的弊病是重强弃弱,这等沉疴积久的弊病他也一并揽了,学着人界开孤独园,凡有单老稚友不能自存者,咸加收养,赠以衣食。
如此一来,妖族一众对他可谓是膜拜瞻仰,钦慕不已,高唿“我主英明”。
阻力不是没有的,可他总是轻描淡写,也不会去顾忌那些因为涉及利益而不肯让步的所谓贵族。
他们嚷嚷着亡国,失了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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