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是闭着的,浓墨重彩如西天壁画的眉目也不因他此刻的狼狈减少半分,反而多了一丝脆弱的美好,让生灵心生怜惜。他甚至不知什么时候逮着空,穿上了一身没有损坏的衣裳,只是衣裳很快就被身上的鲜血浸透了。
忽地,他睁开了双眼,抬起眸子,浅淡色泽的唇瓣勾起,那是一抹笑。
这抹笑,让冷意顺着嵴背一直爬到后脑,仙家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一瞬,伯鱼就滴着血,从南天门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往上走,留下一串血印。
他用舌尖抵了抵破裂的唇角,在长生殿演武场划下道来。
这是要以一己之力,挑仙族众位仙家之意!
他才刚刚渡劫,满身荤腥血气,一口气都没歇息,实在是太猖狂了!
“什么!”仪辛仲不可置信地回头,盯着匍匐在地面的斥候,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方、才、说、什、么!”
“敌军来袭。是老槐树和岐誉联手而来。”斥候被那瞬间铺展开来的阴冷气息吓得瑟瑟发抖,差点就要口齿不利索了。
仪辛仲毛病不少,但胜在聪慧,也败在过于聪慧。
他癫狂大笑了起来,将桌案上的东西扫了一地。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让逸远给摆了一道了!
他握紧了拳头,眼睛像是装上了刀锋:“妖来,备战甲,我要亲自出征。”
“主上!你的身体……”守护他的大妖伸手阻拦。
仪辛仲扯着嘴角道:“事到如今,何惧生死。”
他推开大妖的手臂,往外走去。
战甲披身,压在肩颈,对他而言有些沉,可他依旧挺直了自己的肩背,翻身上马。
“我妖族的士兵们,今日一战,要么胜,要么死!”
鲜血浸透了长生殿演武场的地面,刺鼻的血腥味萦绕不去,扑鼻而来,天风吹来,将血迹吹干,很快便又铺上了一层。
伯鱼身上流的血就没断过,他擦了擦从身上飞溅到脸上的血迹,抬起眸子,扫过眼前乌压压一片的仙族。
“还有谁要来的。”那幽深的眸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又一位仙家出列。
虚空中划过来的法力凝成了薄刃,恰如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割过战甲之上,下颔之下。一阵微凉的疼痛传来,仪辛仲只来得及用双手握着军中的大旗,不让它倒下,自己却单膝跪了下去,靠着手中的旗子,至死不曾弯过背后那一根嵴梁。
鲜血迟来,喷洒而出,顺着他那细弱的脖子,慢慢浸到了脚下的土地里去。
岐誉大步而来,双手并拢,凝起法力削断了敌方大旗。伴随着那一声咔哒脆响,他知道,仪辛仲这一脉的军心,从这一刻开始,便算是断了。
安术晚来,对上了仪辛仲那涣散而不闭的双眼。
“他的一生不算光彩,总将自己掩盖在一副假皮囊之下。但好歹死得壮烈,不退不避,也算有骨气。”
岐誉不知仪辛仲那些秘辛,听这话听得跟天书似的。
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此番突袭,竟会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安术非但没有带着军中妖兵与他抗衡,反而令妖兵收起利刃法器,归顺于他。甚至全力助他转头袭击仪辛仲一脉,一统妖族内部。
“你若是反悔了,我们倒可以光明正大地再来一战。”岐誉说道。
安术转头看他,笑了:“你多心了,老槐树和我都不想做什么妖王,我们只是想妖族一统,六界安定。战乱时的那些悲剧,不再重演。”
“若我不信……”
“你信。”安术笃定道,“你若不信,便不会带着我军一起袭击仪辛仲,你若不信,此刻便该斩下我的头颅,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说,若你不信……”安术不得不佩服,逸远对世间生灵那颗心的掌握,着实是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岐誉胸膛起伏,他虽是莽夫,却并不愚钝:“军师是你们那边的?”
“不。”安术咧开嘴,奉送了一口大白牙,“军师是世间的军师,是天下生灵的军师。”
说着,不等岐誉反应过来,便弯腰作揖,朗声道:“臣——医师安术,拜见大王!”
“拜见大王!”
“拜见大王!”
“拜见大王!”
“……”
法器被丢掷一边,伯鱼用手掌抹去沾到眼睫上的浓稠血迹,那秾丽绝色的脸上白得像南天门前漂浮的云絮,和他浑身的黑对照强烈地闯进眼帘。
仙家们噤若寒蝉,能上场的几乎都上场了,可他们不是被抬着回了洞府便是昏迷在一旁,还没醒过来。
这一场挑战,已持续了近十年的日子了,伯鱼就像是不知疲倦的青铜傀儡一样,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成了硬梆梆的血块,一震衣服就会簌簌掉落。落在那瓷白的地面上,黑土似的,格外打眼,也格外伤眼。
他舔了舔干得不像话的唇角,哑声问道:“还有吗?”
老族长向前迈了一步,被一名少年模样的仙家拉住了手脚。
“族长……让我去吧。”少年主动请缨道。
“致真,你是仙族未来的帝君,不可轻易涉险,也不可……”老族长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可致真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咬着唇,沉吟好半晌,才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控制好,往后退了一步,红着眼道:“那族长一定要小心一些。”
老族长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抬步瞬移到了演武场。
伯鱼并不意外最后来的会是老族长,他只是弯腰给他行了一个礼。
老族长赞许地点了点头,他顺着自己的长须道:“除了那两位神君之外,你们在我眼里,都还是一群小少年,只是少年自有少年之狂傲,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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