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判官继续道:原本凡人资质,修习不得,偏偏秦纵是个天赋奇才,加上他自幼熟读佛经,心无旁骛,短短十年便参透第一层。你也知道,为这九转莲一,多少人性命断在入门处。四十年前你合该死在无量峰下,却叫他用无量回魂救了回来,他九层神功初成,早已堪破生死,只是因某件事破了杀戒,至此登仙不成,反而坠入妖魔道。
我道:九转莲一第九层,九九归元,至臻化境,不是说只要不是伤及要害,都能转瞬及复么?
判官沈吟道:似是如此。
我道:那秦纵怎会血流不止,双眼皆盲。
说到这里,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判官叹了声冤孽,道:这前因後果得你自己去探究,本官无言相告。
我心下黯然,低声道:我死以後,他不知会怎样。
判官道:天机本不可泄漏,不过本官见你死得著实冤枉,不妨告诉你。
他摊开生死簿子瞧了瞧,小声道:秦纵广开杀戒,先杀妖精傅颜丹,再杀屠夫柳敬言,一举灭了岭南,最後反遭天遣,自焚而死。
我道:他为何要杀柳敬言?
判官道:柳敬言觊觎教主位置许久,通敌叛教,你今日之死,也有他一份推波助澜。傅颜丹默给岭南的抄本,在大火中烧掉,至此九转莲一在世间踪影灭得干净,他日再追究起来,也好搪塞。
我道:既是如此,大人与我这番谈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判官吞吞吐吐:道理上讲,应该是干净了……只是少了一人。
我道:谁?
判官道:这也都怪你,本来木匠尤鹤四与你一道前往崆峒,他为护你被乱刀砍死,可是半路上你却将他遣开,救他一命。他即无杀戮,也无恶事,九转莲一练到最後,只有羽化成仙。
我心道:原来他竟是木匠,一开始便伏在老子身边,却骗我是什么故人後裔。难怪老子前脚张眼,他後脚便哭上来了。嘴上却道:那不是挺好?
判官叹道:好什么!若是阳世常人命数出了些小茬子,只要不上达天庭,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仙藉上哪里有他的名字,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候补,追究下来,只怕颇为费事。
我道:原来老兄你是怕担的干系。
判官臊了面皮,咳嗽两声:算来算去,皆是因你而起,本官左思右考,只好让你重入前尘,将这拨乱的命数回归正途。
我道:如何回归正途?
判官道:这个简单,无量峰下面是水,宝盖峰下面是石,你选对地方跳崖,死得透了,保管秦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
我愕然回首,但见铜镜里老子跌成一摊血肉,果然是死透了。
他说著作势便要推我,我慌忙拉住他道:别,还有个事。
判官不耐烦道:本官知道你的心思,便是那莫家三公子对不?放心,他本来就该死在地道里,这会功夫,只怕已经跳了。
我大惊:跳什么?
判官推我下去,一面叹道:捏一个泥人是你,再捏一个泥人是我,泥人跌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67章
这一跤跌下去,由生至死再由死及生,不得不说天意难料世事无常。
我张开眼睛,入眼的是麻布白帐,上头两个布丁外头一个窟窿。一只蚊子真小心翼翼的从洞眼外钻进来,嗡嗡嗡对著老子舞了个来回。啪的一响,巴掌拍在左脸上,嘴巴歪了半边。
却见一只素手将帐子挽了起来,我眼珠子跟著那手转了半圈,才落到来人脸上。
那人年纪不过双十,青衣素缟,眉目娟秀,瞧见我醒了,微微一笑:我让张婶去炖了锅粥,现在应该已经好了。他声音很好听,清淡中不失温和,与秦纵倒是有几分相似。
想到秦纵,我心中黯然。正欲支起身子,胸口忽然剧痛,阿唷一声脑袋磕在硬邦邦的瓷枕上,顿时眼前金花直冒。
那人忍住笑,伸手过来摸了摸,柔声道:磕到头了?
他手不似秦纵那般温暖,体温略略偏低,触在肌肤上颇为冰凉。
我道:没事,没事。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那人笑了笑,却不做声。我瞧着那长长眼睫慢慢垂下,又轻轻抬了起来,那羽睫下面漆黑的眼里带著些许担忧。他替我掖了掖薄被,低声道:你身上伤未好,为何要出手?
我一呆,真是晦气,张眼便碰见个斯文人。
搔了搔脑袋,心中懊悔,早知道有今日,前尘镜中再多瞧两眼便好了,这么急被踹下来,赶著投胎么。却听一老妇笑道:这还用问么,云天少爷自小便是心肠最好的。
我抬眼瞧去,只见一荆钗布衣妇人,端了只青花白底瓷碗,一路推了门走了进来。
那人瞧着我,微笑道:这是张婶。
张婶满是皱纹的脸愈发笑得皱成一团:云天少爷只怕不记得咱们了。
她将粥碗放下,叹了口气道:那年两位老爷闹翻的时候,云天少爷才两岁,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都已经长成大人了。
我不由有些讪讪,摸著脖子想了老半天,才依稀记得似乎家里曾经有一房表亲,大概是姓许,两家原是极好的,却因为一些琐事,终於翻了脸,各自立下誓言,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四十年前的前尘往事,老子一概记不清了,只得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绕在心里头,挥一挥就散去了。
张婶抹了把老泪,兀自叨叨:想当初夫人们背地里约好了,咱们怀清少爷若是个女娃娃,亲上加亲,正是良配,也好化去两家的恩怨。可惜天不遂人愿,唉。
那个唤做怀清的站了起来,柔声劝道:张婶,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先让他喝点粥罢。
张婶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干什么来的,都忘记了。
她颤巍巍将瓷碗递了过来:云天少爷,咱们这里没得什么好吃的,就这么点糙米粥,老太婆刚做的,您不妨尝尝。
我道了声谢,一口气喝了半碗,这粥没吹凉,烫得喉管火辣辣的痛。
却听一小孩声音尖叫道:公子!
跟著一个肉团扑了上来,哭倒在我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公子,你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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