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地也都是泥地,被阳光晒得干燥。走路的时候裤脚轻易带起尘土,出来片刻鼻腔里都是灰。
叶白柚站在干涸的田坎上无声呐喊。全身上下像个叫花子一样没有干净的地方。
家里没有,田地也找了,连田鼠洞也被搬空了!
他拨开眼前凌乱遮眼的枯草头发丝儿,干瘪的肚子又是一声嘶吼。
叶白柚望向正对着的巍峨还冒着一点绿色儿的大山,抓过腰带往肚子上一勒。小木棍往前一拐,再次动得飞快。
上辈子累死,这辈子怎么也不能饿死!
白捡了一条命,多划算不是。周遭找了一遍,能吃的恐怕只有在山里才能找到了。
饥饿催促着叶白柚往前赶。
但无奈身体支撑不住,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了约莫一半,叶白柚已是大气难喘。
田两边是干枯的草。
细看,叶片长而细,边缘是锯子状的倒钩。
茅草!
他家里那个小老太太可是最喜欢用茅草根掺着竹叶芯泡水喝。能泡水嘛就能吃。
叶白柚棍子一松,一个屁股坐在田坎上。
双手抓着茅草的叶子,接着身体的重量往后一仰。
哗啦一声,泥土四散。茅草的根系脱落。而叶白柚则如预料般地双眼紧闭,砰的一声,顺着惯性倒在田坎之上。
“呸呸呸!”全是灰尘。
顶着个烈日不得不休息了会儿。叶白柚才抬手眯眼去看。
茅草的白根已经变成了枯黄的颜色,想也知道干了好久。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个应该比观音土好些。
叶白柚将上面的泥甩了甩,屁股缓缓升起一股热意。
他脸一皱,加快了些速度将根系掐下来。
一截儿一截儿的,塞进嘴里,嚼吧嚼吧,还带着一股茅草的清香。要是来点水分,在现在就已经算得上美味了。
多扯了几根塞进衣服里,叶白柚继续往山上赶去。
大泉村外的山是巍峨连绵的群山,因为南山县有一截,有的就把他叫做南山。而村里边的人喜欢叫虎山或大虫山。
山中生长着许多动植物,或许是因为常年有狼啸虎声传出来。所以原主到头来也没有进山去谋生。
不过这山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叶白柚在摔了四五次之后,堪堪抱住一根儿枯树暂时停了下来。
起码半小时了,才爬了一个小斜坡。
从斜坡上望下去,不远处就是成片的茅屋。显眼的大青砖瓦房可能只有两座。
这些年大泉村人的日子过得很难,连山下的草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扯得一干二净。甚至于叶白柚抱着的这根树干,上面的皮已经被剥落下来,光秃秃的。
人活着要粮食,粮食的收成又要看天色。这灾荒一来,死的人可就是成片成片的。
叶白柚叹了口气,喘匀了,嚼着茅草根继续往上走。
或许是越靠近山里面来的人越少,干枯的草愈发的多了。
叶白柚拨开上面一层厚厚的草垫,偶尔能在下面找到几点零星的,冒着绿色的叶子。
只要不是有毒的,他都往嘴里面塞。吃到苦的,再不愿意也要咽下去。
说实话,他平平无奇二十五年的人生,到头来活的像一只羊。
也是一大奇事儿!
苦中作乐,是他娘曾经对他的深刻影响。
山中分不清时间,叶白柚觉得脑袋上像被烤熟了的栗子壳儿,快要炸开的时候。已经前后左右全是树了。
一路补给虽少,但也是肉。叶白柚肚子稍安。
山林子里。
脚下尽是碎了的石块,隔着布鞋有些硌脚。
七八月份的山林本该枝叶葳蕤,郁郁葱葱。但丛生的树木却是衰败枯黄。不过树木之多,也不难想象他曾经的模样。
周围寂静,即便是在凌晨狂躁的风也夹杂着亟待喷薄的热度,将所有生物尽数包裹。像是想要将其营养完全蒸发反哺自己。
容不得停留。叶白柚鼓足劲儿再次往前。
日头渐渐出来了。腿也快走不动。
叶白柚嘴上的草种类换了又换,也没有找到一滴水。
忽然,隔着交错的树干,一块深灰色的东西尤其的扎眼。
叶白柚脚下一滞。
山里哪里来的布?
他迟疑着,撑着已经换了的木棍走近。待看清,他瞳孔骤缩。
是个老人!
老老人靠在树干上,脑袋半垂。黑白夹杂的头发从鬓角垂下。脸皮皱巴巴的,像那田里被烤得龟裂的纹路。沟壑深深。
衣服鞋底都沾着泥土,看样子像是自己爬上来的。
视线往上看到老人的那一张脸,灵光一闪,脑中蹦出老人的身份——大泉村的里正,李登科。
在原身叶白柚的记忆当中,这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倔老头儿。且尤其不喜欢他。
当然,很大部分是原身不招喜欢。
可别去了……
叶白柚重新提步。
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停留了几分,才走了几步,腿上一软,人就顺势跪在了老人家的边上。
膝盖相抵,他大气都不敢喘。
老人家被惊动。像一条干涸的鱼半张着嘴巴,缓慢掀开了眼皮。
“叶家哥儿。”气声儿,像拉锯子一般粗粝。
“李老……李爷爷。”险些跟着原身出口叫李老头了。
看了他一眼,李登科又垂下了眼睛。
叶白柚脸色难看,见老人灰白的脸色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身上的草早没了。
“别围着我老头子了,进山去看看吧,能找到一点是一点……”
老人的话沉重,不像是曾经杵着拐杖要打自己那样子。
烈日好像远去,周身泛起一股寒凉。
头一次,叶白柚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真的穿越到一个灾荒三年的地方。人命在天灾面前脆弱不堪,宛若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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