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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颜酡 · 滟谈 · 水月镜花 之 千帆尽 (近代现代)——vagary

时间:2023-03-14 08:34:54  作者:vagary
  我猜他误会我是女孩。
  兰蕤拿上我的外套,拉我离开,走到走廊尽头时教学秘书追上来,挥舞着答卷,气喘吁吁叫我回去。
  我本能地看兰蕤,他笑起来,“我陪你。”
  回到办公室,教授不清不楚地对我怒吼,挥舞着手杖,那吓怕了我。兰蕤微笑起来,这让他怔了一下。兰蕤拉我到身后,对教授说:“借一步说话。”
  我记得很清楚,他甚至没说请,然而单独谈话之后教授便温和起来,不再想把那张满分答卷盖到我的鼻子上。而我终于听清了他浓重爱尔兰口音的一句,“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啊?!”
  第二天我便和兰蕤一起上学。
  我的无知和所谓博学让教授怒不可遏又欣喜若狂。我甚至拼不出任何一个两河流域古族的准确名称,然而我的翻译从来没有出入。有时我会指出教授的误解,几次之后他开始相信我的判断,虽然在那之前他需要用大量历史知识来给我补课并证实我们两个中有一个是错的,即使那总是他。
  渐渐他开始信赖我。他的学生并不是很多。病痛所限,他没办法担任本科学生的授课工作,每星期的几次课程只是在办公室里为他名下的数名研究生进行,那并不包括我,我在其中过分显眼,而他的课程也并不适合我。教授叹息着说,你的历史知识体系还不如中学生,可是你却能辨认所有不为人知的古代文字,还知道女王钟爱的莲花如何在尼罗河里开得绚烂。
  因为我见过。
  当然我不会告诉教授这些。他欲言又止,对我不乏好奇,最终只是叹息摇头。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想要问我。我那由外表判断的前二十几年人生究竟荒废在了哪里,未来我会否仍然愿意从事这研究。幸亏他没有问,我无法回答。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教授答应过兰蕤,不过问我的一切,否则除了立刻带走我,萧氏也将停止对一切相关研究项目的资助。我毫不怀疑兰蕤会提出那样的威胁,即使是威胁,他的微笑一样无比纯洁。
  要到我更像他一点,他才会告诉我这些。
 
 
第3章 
  这样我终于有了一个固定去处。每天早上和兰蕤交换开车去学校,午餐时间他会来找我,三人一起在教授的会客室里用餐,由家厨烹饪好送来的午餐。向来克己奉公废寝忘食的教授起先皱着眉头深表不赞同,之后终于无法抗拒美食的诱惑。也难怪他,英国的食物以饿不死人为准,剑桥的食堂为什么要是例外。兰蕤斟玫瑰普洱茶给我们,悠悠地笑。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而他确实不是守足规矩的人。他叙述自己的想法给我听,最初我不大懂得,但我喜欢他讲话时纤淡动人的音调,言辞里精巧绝妙的逻辑,让我有试图理解的欲望。那一切享受,他拥有,于是他使用,为此继承的使命是维持、守护并将这一切发扬光大。换句话说,身为一个贵族,古老世家的出色后裔,准继承人,他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不做到青出于蓝。
  我从兰蕤第二学年的三分之二开始跟随史泰恩教授,这才知道上学是怎样一回事。第一学年兰蕤的全部课余时间都和我在一起,一步不曾远离。他无声无息地带领我进入他的氛围,呼吸他的个性和气质。我读他读过的书,喝他挑选的酒,听他中意的音乐。这让我逐渐懂得一切似乎都有所意味,但还无法了解其中深意。是有什么的吧,在一切之中。没有什么是偶然的吧,我需要思考些什么。我经常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中想必写下了这样的疑问,那让他很开心。
  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他试图给予我的灵魂怎样一种改变,如果我本来拥有灵魂。
  他第一次给我看那柄刀时小心翼翼,努力避免吓怕了我。其实我并不怕,只是很难想象一个袖中藏有古典凶器的他。那柄短短的刀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霞月。刀锋明如下弦之月,薄如翎羽,纤细秀气得就像他这个人。是他家传四百年的至宝,每一代当家主君的信物。
  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它是饮了血的,否则刀尖的寒芒怎会那样明亮那样美,而兰蕤的手指是温暖平静的,即使握紧刀柄的姿势娴熟得不容置疑。他将那柄刀轻盈收回袖中,飞鸟曼妙敛翼的一刹那。他微微笑,不发一言,而我不置一词。他拉住我,掌心的温度丝毫不变,在我手背上温和熨帖地停留,随后是他的唇。
  他垂下眼睛轻轻吻了我的手。
  我猜他或许是知道我的想法的。
  那天剩余的时间他都依偎在我身边抓紧了我,不时地摩挲,由指尖到肩头。我知道他在准备第三学期的毕业论文,但我不打算催促他去用功。他太让人放心,在很多方面都是。背靠着他的胸口,茫然地听着大提琴细微如诉,由夜半到凌晨三点,窗外枝头已有鸟鸣。他一动不动地拥着我,呼吸始终平稳安详。他的唇温柔地贴住我后颈,再漫长暧昧的姿势在他做来,也是最洁净清雅的样子。天明时我有点迷糊起来,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手臂依然温柔地环着我,我忽然有种冲动,把掌心按在他手背上,他立刻微微一震。
  后来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们一直都住在一起。在伦敦他家中只一扇门隔开的小套间,在这里甚至连门都没有,不过斜斜摆了架来自东方的檀香翡翠屏风,有时他在外间看书,查资料才去书房,更多都和我一起待在客厅里,我喜欢在地上铺开书本,几只厚重大靠垫扔满地,坐卧模糊地慵懒着,满地书本资料,一览众山小。他靠在我身上,一本书唰唰地翻动,从头看到尾便扔下。初时我有些不解,后来才知他当真是记得住的。
  他家的人大体上都有些妖性,尤其嫡系,只是我深知自己实在没资格下如此断语。
  有时他会在我床上留宿,当我们偎在一起听音乐到深夜,或者他心情格外好,闲聊到很晚便不再离开。熟睡的他与清醒娴静的他……几乎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会在看似漫长的夜里观察他呼吸的颜色与光泽,对许多人我都这样做过,我停留过也毫无感觉的那些,但他尤其令人迷惑。很多时候那是淡金色的,平静又危险,像行走在水边菩提树下,凝视着素白荷花与蓝孔雀的豹眼,或是热带夜淡泊而火炽的月光。
  复活节假时教授不大想放我离开,兰蕤笑着同他说我们已经定下地中海的行程。教授恋恋不舍地嘱咐我早点回来。我微笑不语,那并不由我做主。虽然我知道即将到来的旅程应该会十分美好,但我并不很期待,虽然我还是微笑了,那会让兰蕤开心,我知道。他纵容我,而在懂得并学会所谓的任性——我不知道他所指的任性究竟是什么——之前,我也不介意在这样简单细小的情节上取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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