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算算日子,真是蛮久了,连记忆都快要褪色:“七年了。”
霍松声比了一下高度:“那你跟着他的时候才这么高,十四岁?”
“嗯。”一言说,“我算是先生一手养大的。”
“你的父母呢?”
“死了,我很小的时候便病死了。”一言回忆道,“认识先生前,我做了三年的乞丐,后来是先生给了我容身之处,教我习武,我也不会别的,好在可以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霍松声想起来,当日在侯府,一言用手鼓敲了一段叫花子要饭曲给时韫听。
他只当是玩闹,未承想竟是幼时经历。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一言摇了摇头。
霍松声看他一眼。
一言其实长得不难看,就是脸上那道疤很吓人,加上他话不多,便总给人一种他很冷厉的感觉。
“你脸上那个疤……”霍松声指了下他,“怎么弄得?”
闻言,一言抬起手,下意识在脸上摸了一下。
霍松声抬高眉:“不方便说?”
“没有。”一言默默将手放下,“我十岁那年为了救一个人,被坏人一刀劈在了脸上。”
“什么人?”
“好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一言答得很快,“或者说,英雄。”
“这个词可太重了。”霍松声说。
一言耸耸肩,他走到窗边,云层间零落的天光就照在他的脸上:“将军觉得呢,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作英雄?”
霍松声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世人都想成为英雄,可真正的英雄没有几个。
“我认为英雄没有局限,战场上马革裹尸的英烈是英雄,国家的英雄,凡尘中为子女奔波的父母也是英雄,子女的英雄。”
一言扭脸看他:“那将军觉得英雄会犯错吗?”
霍松声身体往前一倾,伏在了窗沿上:“会吧,人无完人,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英雄犯错了,还能被称作英雄吗?”
霍松声被冷风扑在面上,干枯的枝头在视线中摇曳,似乎是在跳一曲离歌。
“能的。”霍松声说,“英雄的功绩不会被过错磨灭,后世会看到我们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得失与功过,然后再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判。”
一言也趴过来。
霍松声的余光里是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它几乎将这个男人的脸一分为二,刀砍下来时一定很痛。
霍松声问他:“你救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一言嗓音沉沉:“没救下来,他还是死了。”
这样的结局令人扼腕。
霍松声转过脸:“还那么小就敢冲出去替别人挡刀,当时想了什么,不怕死么?”
一言说:“冲出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那个人不能死。他曾经救过我的命,救过我全家的命,那样好的一个人不该就这样死掉,我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替他挡下那一刀的,可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霍松声抬手搂住一言的肩,用力地拍了拍:“至少他看见了你的奋不顾身。”
一言垂下的眼睫微微一颤。
霍松声说:“我相信他到离开的那一刻都会记得你,记得你的勇敢,小子,你冲出去的那一刻,至少对那个人来说,你也是他的英雄。”
“你也是他的英雄。”
一言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此刻却忍不住为这句话浑身大震。
“我也……”一言再次摸向自己的脸,“我是吗……”
霍松声点点头:“嗯,男子汉。”
一言沉默半晌,缓缓放下手:“将军,其实先生不是坏人。他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并非你想的那样不堪。”
置于肩上的手微微一顿,霍松声应了声:“我知道。”
一言说:“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对他有偏见,认为他是乱臣贼子,没人知道先生为了这一天走了多远,就像你在遂州折断他一只手,却看不到他骨肉里的伤。”
霍松声无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泛起难言的酸涩。
“对不起,是我的错。”
霍松声已经在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并且悔不当初。
“我不会再伤害他。”霍松声沉声说,“待这边战事结束,我就回南林,我爹认识很多奇人异士,一定能找到六味子的线索。”
霍松声回到房里,林霰还在睡。
他轻轻合上门,走到床边,缓缓趴了下来。
霍松声侧脸贴在林霰的心口处,默数着他心跳的次数,那颗心跳动得不快,也不重,温吞吞的,像是林霰这个人,总是不急不慢。
听着听着,霍松声便觉得难受。
它的力量太微弱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他想到溯望原上的大雪,想到如刀的风声,想到满地断臂残尸。
他还想到被挂在心头上、又破碎的镜子。
那年的风雪带走了谁,又留下了谁。
霍松声在薄弱的心跳中呼出一口颤抖的气。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霰苍白的脸上。
是你吗。
是你吧。
霍松声在反复的自我撕扯中逼红了眼眶。
他摸到林霰随身携带的那枚锦囊,锦囊里有东西在晃动,细碎的声响让睡梦中的林霰敏感地皱起了眉。
霍松声捏着锦囊,隔着布料被里面坚硬的棱角戳刺手指。
他不问自取,做了一回无耻小人。
霍松声解开锦囊,被四散奔去的光刺痛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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