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低垂着眼,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卑微的儿子。
赵安邈年后便要启程去回讫和亲,同时,他会任命霍松声作为和亲使臣沿路护送。
回讫等待机会进攻大历很久了,一定不会错放这个机会,所以赵渊也要利用这个机会削弱或是铲除霍家在溯望原的力量。
这样一来,长陵宫中只剩赵珩一股势力,为了平衡皇室权力,赵渊已经破格提拔了林霰,现在赵冉又突然起意回到长陵,以退为进,实则也打起了皇位的主意。那就是说现在宫里,至少有三个人想做这个位置。
宫中局势变化万千,赵冉离宫三年,不仅没有兵权,朝中也没有势力。林霰又与他不同,补位的官员都是经过林霰之手筛选而来,赵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让他在宫里培养人脉,为了能让他与赵珩抗衡。
可现在赵冉回来了,无权无势,人也聪慧勤勉,比林霰少了许多歪心思。更重要的,林霰是宫外接回来的皇子,他的身份在百姓眼中永远是个迷。
赵氏江山最后一定会落入赵氏子孙手中,赵渊可以给林霰正名,但他堵不住世人悠悠之口。他确实因为病弱比其他人都好控制,可他要是死在赵渊前头呢,那时赵渊年迈,身旁再有人起不臣之心,可不如今日好对付。
赵渊眼神一暗。
在场的人所不知道的是,赵珩这几句话几乎决定了林霰的生死。
赵渊也确实动摇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
霍城突然笑了一声。
赵渊阴沉着脸:“霍侯,你笑什么?”
霍城的笑意非常短促,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讥讽。
他坐在案前,支起一条腿,胳膊便随意搭在膝盖上。
广垣宫明亮的烛火前,他身上的血迹异常艳丽。
“皇上不问问,臣是如何进来的吗?”
赵渊脸色又是一变。
不久前那阵开战的号角犹在耳畔。
霍城五指放在案上,从小指到食指,指尖流畅地敲打在檀木桌上,发出笃笃的响声。
那节奏很快,让人听了就觉得焦躁不安。
在那样的声响中,霍城又问了一句:“皇上,今日家宴,怎么不见羽林军总统领元丰?”
家宴除了皇亲国戚外,还有朝中重臣,羽林军护卫皇上,每年元丰都会出席。
赵渊左右看了一圈:“元丰呢?”
殿上一片沉默。
霍城敲击的节奏缓了下来,“啧”声说:“元丰啊,真够难缠的。”
赵渊立刻反应过来:“他去拦你了?!”
“不止。”敲击声停下了,霍城幽幽抬起眼,“今夜,大半羽林军聚集在长陵城口,不知是奉了谁的命,要治老臣于死地呢。”
说着,霍城“哦”了一声:“他说请臣去大理寺,敢问大理寺如今是何人监管?是这位林大人……”
霍城撩起眼皮:“还是宸王啊?”
赵渊不禁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赵珩脸上的愤恨、惶恐、惊惧、卑微退潮般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不悦、恼火、阴诡和狠厉。
“嘁,原本不想到这一步的。”赵珩一点点松开抓着赵渊龙袍的手,不屑地用手背蹭了蹭嘴角快要干掉的血迹,“父皇,要怪就怪霍老侯爷回来的不是时候。”
话音方落,突然广垣宫大门被人破开。
众多身穿羽林军服饰的官兵举着长枪闯入殿内。
他们很快将这座宫殿包围,不止是殿内,就连殿外也早已被团团围住。
秦芳若高喊:“护驾!护驾!”
然而能护驾的羽林军,已经刀尖向内,直指皇帝了。
赵渊如朽木般僵硬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断地后退:“你……你要造反吗?!”
赵珩轻轻一笑:“父皇年事已高,操劳国事于身心有损,不如就此歇息吧,以后万事皆有儿臣替您分忧。”
赵渊积攒了一整夜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站得高高的,双手撑在长长的桌案上,将所有手边能够到的东西,碗、盘子、酒杯,尽数往赵珩身上砸:“你还想弑君弑父?!”
赵珩往旁边走了两步,赵渊那些东西便一点没落到他身上。
随后他微笑着,轻描淡写道:“那儿臣成什么人了,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伺候您颐养天年,寿终正寝,不过……”
赵珩阴森森看向殿上其他人:“这些人,儿臣便不会客气了。”
此言一出,赵珩那些叔叔伯伯纷纷跪地求饶,转瞬便投靠赵珩,说愿意尊他为新皇,并且自请去封地,永远不回长陵,只求留他们一命。
赵珩鼓鼓掌:“好,很好,还有没有人愿意投奔本王,本王开恩饶你们不死。放心,本王言出必行,不会出了这个门就翻脸不认人。”
赵渊看着他的嚣张模样,高声怒吼:“你这逆子!反贼!!!”
赵珩照单全收,毫不理会赵渊的愤怒,随手抽出一柄长剑,羽林军的剑又沉又重,赵珩拖着它,剑尖在地面划出一道痕,刺耳的响声戳弄人的神经。
“父皇,儿臣确实说过不少谎。”赵珩走到林霰面前站定,“但有一件事,儿臣当真没骗您。”
赵珩抬起剑,架在了林霰脖子上。
冰冷的剑锋离林霰的动脉不过毫厘。
“林霰此人心怀不轨,所图之事,皆不能为人言。”赵珩气势骇人,像是磨人神经般,用那剑不住的在林霰肩上前后挪动,若是一个没把握好,剑锋碰到皮肉,当场便能取林霰性命。
生死当前,他期待能从林霰脸上看到任何跟害怕相关的情绪。
可令他失望的是,林霰像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根本不怕死,他来到这儿,算计了那么多人,一早就没想过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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