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望原的草场又大又广,阳光太温暖了,羊群白绒花般,左一团右一簇,出来踩春。
草原上的骑兵纵马疾驰,长鞭当空震颤。
霍松声和林霰在天光下旁若无人的接吻。
早训的兵将们起初没注意,后来不知是谁先走神看见了,便一个捣一个,兵也不练了,仰长了脖子巴瞧他俩。
林霰余光瞥见,稍微退开一点,喘着气说:“看着我们呢。”
霍松声掌住他的后颈,重新黏上来:“让他们看。”
骁骑营的兄弟平时跟霍松声接触最多,这两天已经从各方传说里认识了林霰这个人,除了秋和以外,其他人都没见过戚庭霜,只以为霍松声和那位林大人是在长陵认识的,忍不住感叹:“将军真厉害,回趟长陵还给自己找了个媳妇。”
秋和正举着水囊喝水,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这行为不太稳重,不符合秋和的性格。但一家出不了俩人精,秋和和春信跟霍松声那么多年,知道他跟戚庭霜从小亲近,可那打直的脑筋怎么也想不到那方面去。
春信现在什么想法秋和不知道,反正两天了,他还没能消化霍松声跟戚庭霜好上了这回事。
霍松声仗着自己受伤,把林霰早上欠的那份一口气亲了个够本才放开他。
好不容易分开,林霰眼中浸了一层水。
霍松声抚过他的脸,双手捧起来:“听符尧说,六味子发芽了。”
林霰点头:“大概还要等半年。”
“嗯。”霍松声指腹粗糙,在林霰脸上摩挲的时候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他,“好事多磨。”
林霰目光柔和,定神看了霍松声一会,忽然踏住木制围栏,往上一坐。
这动作吓了霍松声一跳,怕他摔着。
霍松声自己飞檐爬树,对林霰事事小心。
他用手在后面护了林霰一下,抓着他的小臂:“你别搞突袭,我差点没抓住你。”
林霰扶了下霍松声的腿:“没事儿。”
等林霰坐稳了,放松脊背显得有些随意。
抬眼是苍蓝色的天,巍巍山脉隐没在草原尽头,看起来万分辽阔。
林霰摸了摸掌下凹凸不平的木头,忽然说:“从前我和大哥也喜欢在这里坐着,那时我还不知天高地厚,心气也高,以为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我的。”
霍松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把林霰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你说,会不会有一天,天下一统,不再有国境线,不再因为资源分配不均而起战争。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百姓生活在一起,天下安定,四海太平,人们化干戈为玉帛,说着同一种语言,用同一种文字,走到哪里都是手足弟兄。”
林霰手心暖热,心里也热烘烘的,他笑道:“将军志存高远,我没想过这么多。”
霍松声捏他手指:“那你现在想一想呢。”
“唔。”林霰手指一缩,认认真真想了半晌,说道,“会有那一天的,只是到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
霍松声往林霰那边靠了靠,头一歪倚在他身上:“那也没关系,总有人能替我们看到。”
林霰侧过脸,碰了碰霍松声的额角。
霍松声舒服地闭上眼睛:“此志万世千秋,与岁月等长。”
有风从原上轻拂而过,吹动了衣衫。
溯望原是戚庭霜的故乡,亦是他的执念。
过去十年,他不止一次梦回这里,他的父母和兄弟长眠于此,他久于病榻缠绵,想的是到了最后,他要回到这里,落叶归根,他要和故去的至亲团聚。
或许是冥冥之中,溯望原上十万英烈在保佑着戚庭霜。
再一次回到这里,迎接他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林霰的心弦悄然争鸣,他寻找到霍松声的指缝,紧紧扣住,在他耳边说:“我也是。”
霍松声问道:“你也是什么?”
林霰说:“我爱你,一直爱你,此情与人间岁月等长。”
·
三日之期一到,回讫的大祭司白玫携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部落统领现身溯望原。
他们在这里见到了赵时晞,也认出了他后肩的胎记。
白玫当天便提出要带赵时晞回回讫,但被林霰拒绝。
此行旨在确认赵时晞的身份,至于何时让他回去,那要等两国拟好停战条约再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回讫比大历更加着急。
林霰亲自草拟来往文书,将那些口头协议落到实处。
条约传回长陵,由赵冉亲自审阅,确认无误后加盖印签,以朝廷的名义昭示天下。
“赵时晞”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传遍千家万户。
离他去回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定在五月初五,大历的端午。
白玫其实对赵时晞的名字有些意见,他希望大历在承认赵时晞的同时,能让他改回国姓“那齐”。
是赵时晞没有同意。
赵时晞过了五月便满十一周岁,在此之前,他甚少见到赵安邈。
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来的耻辱,赵安邈不愿见到他,起初是痛恨,时间久了痛恨变成了逃避。
但现在赵安邈避无可避。
她必须以母亲的身份站出来,和赵时晞一起去到回讫,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国度,履行一个母亲迟到的责任。
赵安邈这一生大起大落,同为女人,却将毒手伸向女人,作为大历的子民,却做出背叛家国之事。她理应受到惩罚,为她少不更事时犯下的错,为后来被权欲迷住双眼种下的恶。
溯望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同样也改变了她。如今回到这里,她惊于无数人前赴后继想要留住的和平,身为大历儿女,也该为自己的罪孽赎罪。
离开的前一天,赵安邈和赵时晞终于见了一面。
他们在军帐中待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偶尔能听见女人压抑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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