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心情复杂。
那日华歆说要胁迫孙权。
因为许都已将的诏命下到江东,征辟的便是他华子鱼、王景兴还有盛孝章三人,但是孙权却不愿放他们走。
有孙讨虏屠戮英豪在前,江东士族的脊梁骨已经软了不少,但依旧不太愿意跟着孙氏把江东建设成鼎足天下的一方强势政权。
留在江东不甘,一走了之又不妥,故而他们想胁迫孙权,逼其同意。
仔细想想这招也不怎么高明,但曹丕得尽早去黎阳,由不得他细想什么更为妥当的法子。
更何况在胁迫孙权的同时,还可以问他要一个儿子——一来保证几人离去的路上不会被追杀,二来完成曹丕此行的目的。
政治素养文学素养和道德素养一番纠缠,他最终怀着歉疚同意了这个计策。
但那些刺客下杀手却曹丕没有想到的。
他的引以为傲的剑法使他极快地作出了反应,替孙权挡下了那一击。
接下来的日子他煎熬、焦躁,还有几分愤怒。
华子鱼骗他!
可是华歆说:“我没有骗公子。”
曹丕不为所动:“那么当日的刺客为何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华府君可曾想过,若是我坐视孙权被刺身亡,可还能全身而退?”
他必须要在正旦之前把事情问清楚,然后离开江东。在此之前,他不能不明不白地给别人当刀子使。
所以他今日于太湖②畔一座小酒楼约见了华歆,反正孙权近来对他很是信任,他不必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踪。
“那些刺客非我门下。”华歆道,“他们的主人与孙氏龃龉颇深,行刺杀之事大抵也是为其主。”
“他们的主人是谁?”曹丕盯着面前的长者,他声音不大,华歆却在一瞬间隐约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威压。
这是曹司空的儿子。
曹孟德鞭笞宇内、征战四方,可是他的儿子……就算有几分肖似其父,曹子桓而今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公子想要杀了他们的主人吗?”华歆问,“公子以为,曹公会想杀了此人吗?”
曹丕的气势跟被泼了冷水似的,从大火消退成火苗,最终只剩下一缕烟气:“我非此意,只是……”
“公子既然不杀此人,那找他出来能做什么?”华歆打断了他。
不能做什么。
曹丕明白刺杀孙权的人极可能是父亲要征辟的贤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对其下手。
见曹丕沉默,华歆躬身一礼:“公子所忧我亦明了,曹公既有令让公子前往黎阳,我便会竭力保证公子安全抵达。”
出了小楼,曹丕沿着湖畔往回走。
依依的垂柳已经在冬日枯黄,残叶稀疏的柳枝在风中摇晃。
虽非灞上,确在柳下。
曹丕感物伤情,心想,自己至少该同仲谋好好道别。
“小骗子。”前方的呼唤来得太过及时,简直比父亲救驾那次还要迅速。③
孙权一身广袖深衣立于湖畔,清风徐来,有那么点儿偏偏风度。
就是脑袋上还挂彩包着布。
“说好正旦舞剑给我看,不好生准备着,跑来游湖?”孙权走上前,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步伐摆动,袖口露出一截剑柄来。
“信手拈来的事情还用准备?仲谋未免太小瞧我。”曹丕略略抬头直视孙权双眼,心里却暗自提防着那藏在袖中的剑。
他说完后孙权没有即刻回应,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而后抬起了手——
袖袍一振,长剑并没有出鞘,孙权只是把剑柄递到了曹丕跟前。
“拔剑。”
曹丕依言握住剑柄,手上一用力,那清澈银亮的剑刃便水一般流了出来,和剑鞘摩擦时发出低沉的啸音。
他将长剑平举到眼前,自己的影子明澄澄地映在上面。
步法、身法早已被他锤炼过千百次,曹丕手腕翻转间,长剑好似一道白光,刺破冬日阴沉的天色。
这样的精熟的剑术,非师从名家不可得。
孙权看着那翩飞的身影,眼底水中藻荇一般的碧色黯了黯,转瞬之后,他又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直往曹丕攻去。
防御反击早已成了本能。
曹丕先是横剑相抗,然后手腕一抖,“当”的一声将那匕首挑飞。
然后他赶紧收了手。
“好剑法!”孙权抚掌,神色中没有一丝惊错或者怀疑。
“孙仲谋!”可是曹丕没有这般冷静,他怒道,“要是我没有收手,你……”
“你会收手的。”孙权笃定,“这剑若是顺势劈下,你我怕是要共赴黄泉。”
曹丕丢下剑:“你自己弄险就算了,还要拉我下水……我是老虎吗?”
孙权笑出了声:“你怎么可能是老虎?至多……至多是只飞鸟,适逢寒风,偶至此地,被我抓住的那种。”
可是南雁北归,冬去春来,曹丕还是要离开的。
“今日乐。”孙权道,“陪我在这吴县走走吧。”
这一走就走到了天黑。
回官邸的路上,孙权问:“天这么黑,有刺客怎么办?”
曹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抓过孙权的手,加快了脚步:“那就赶紧回官邸。”
孙权反握回去,掌中的触感不似女子那般纤细柔软,但交缠的手指、二人相贴的掌心,都叫他熨帖。
只可惜……
“魏桓。”孙权停下了脚步。
曹丕回头,刚想问是怎么了,身后的人猛然垂头凑近,温热的气息在寒夜交汇。
最终口舌相互封缄。
那这就是道别了。曹丕这样想,于是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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