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策他九锡的、有封子高官爵的、有问他为什么还不送任子的……或许是因为这些是国书,曹子桓的用辞也似乎摆着魏帝的架子,而且疯狂用典,仿佛要向东吴君臣证明自己的满腹经纶。
孙权撇了撇嘴,曹子桓你就显摆吧,你看你现在还得意吗?
此外还有他们的私人书信。那些信件散乱在箱子里,最上面的几份也是黄武三年的东西了。用曹丕的话说,那时候孙权已经对他“始乱终弃”,是凭江暴悖的小丑,是用心不专、言而无信的叛臣。
曹子桓用非常文明且优美的语言责骂他,骂完又幽怨地跟他重提往事,絮絮叨叨、凄凄切切。孙权看到的时候只觉得有趣,曹丕这是……对他旧情难忘?
不过实话说来,旧情难忘的也不止曹丕一个,他当时也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然也不会在黄武四年混到死士里面去劫掠魏帝。
孙权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当时成功把曹丕劫走了,那会怎样呢?
那些幻想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孙权赶紧提醒自己,曹丕已经死了,而且是病逝,所以即便把他带到江东,他也活不了多久。
只是在他死之前,自己还能多看他几眼。
压在箱底的还有一些建安年间的书信,孙权许多年都没有打开它们了。
它们的内容杂乱无章,曹丕在里面无所不写。从抱怨曹操的严厉到炫耀荀彧的赞许,从宴饮时得到了几篇好文章到狩猎时打到了几只长尾鸡……有的信件中还附有各种文学作品,从曹子桓本人的大作,到曹叡五岁时抄的《诗经》。
想必曹叡本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一份笔迹稚拙的作品,被曹丕在很多年前带着炫耀的情绪寄往江东,最终留在孙权身边,直到今日。
木箱已经要见底,孙权拿出几片竹板后,发现了一块皱缩的布条。
布条的边沿毛毛躁躁,应该是被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十分不符合曹子桓的审美趣味。
孙权知道这是什么,他把布条展开,慢慢压平,从笔迹可以看出曹丕书写时的颤抖。
“设若他日父亲以我为嗣,而曹孙相争不能并存,仲谋当如何?”
还能如何?
这封信被一名普通的吴军士兵交到孙权面前,士兵说他不识字,只知道把信给他的魏人神色殷切,他以为那是至尊安插在曹魏的细作。
那人确实是个细作,还是个小骗子。
这个小骗子啊,明明心里有答案,明明自己也会作出一样的选择,却偏偏要来问他,想听孙权说一句好听的假话。
所以曹丕后来活该被骗。
直到现在,孙权还没有回这封信,此生此世也再回不了了。
他点燃了这块皱巴巴的布帛,扔进了装满这些年往来书信的木箱中。
曹子桓人都死了,还留着这些干嘛?
他们早在黄武元年就该断个干净,却拖拖拉拉,仿佛不舍似的,在黄武四年还见了一面。
骤然冒出的火和烟熏得孙权眼睛疼,也加重了夏日的闷热。他满脸的汗水,看起来仿佛在火光里哭,但孙权知道自己没有。
他只是在了结一段前尘往事,把它们和故人一起送到碧落黄泉。
第32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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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江南的春色很美,但是曹子桓没有见过。
孙权晒太阳的时候想到了这个。
人老了就喜欢暖和和的,今日天气晴好,东吴至尊就和其他所有的普通老头一样,从屋里出来,走到了院中的太阳下。
春风与之前六十余个年头没什么不同,轻柔地吹拂到孙权的脸颊上,缱绻温柔让人惬意。
“大虎,陪我走走。”他唤了女儿的小名,伸出一只手。
端庄美丽的中年女子应声上前,搀住了父亲。
孙权在女儿的搀扶下漫步,走到了一株桂花树下。
枝叶繁茂的树冠筛下零碎的金色阳光,像是散落满地的桂子。
桂树是许多年前曹丕在吴郡种的。
于是孙权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初恋。
曹魏的先文帝年少时来过东吴,还和如今的东吴至尊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但是他每次来这里都不是春天。
后世文人千百回描摹江南春色,由此可知这里的春日有多美。
太可惜了,孙权想,他怎么就没有见过呢?
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孙权在伶人的歌声中又一次想起曹丕。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夏天,夏天太热,阳光太刺眼,还会时不时下一场暴雨,搅扰他老人家本就不是十分安稳的睡眠。
此外,去年的夏天他废了一个儿子的太子位,又赐死了另一个儿子;他倒霉的初恋、隔壁曹魏的先文帝也正是在多年前的某个夏日驾崩。
所以夏天真不好。
孙权记得自己在黄武五年那个本就很闷热的夏日放了一把火,烧了曹子桓这些年写给他的书信文章。屋子里又是烟又是火,熏得他汗水眼泪一起流下来,像是给不久前撒手人寰的初恋情人哭了一场。
可天知道他不是为了曹丕哭的,他不是那种为了儿女情长涕泣涟涟的人。
曹子桓才是。
但他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难过可惜——他不该把曹子桓的书信文章烧了的,那些东西原本可以在自己百年之后作为陪葬。
伶人一曲唱罢,孙权热得不行,鬓角都被汗水浸透了。
侍女伶俐地给他擦了脸,端上来一碗冰镇过的糖莲子。
孙权吃出了苦味,吐出来一看,莲芯没剔。
身旁的侍女赶紧跪下请罪,孙权却笑了。
要是给曹子桓吃到这一碗,怕是要被苦得脸都皱起来吧?
秋
曹子桓喜甜,怕苦怕酸。
孙权剥了个橘子,尝到嘴里牙根被酸倒了,想起当年曹丕问自己要柑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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