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不想吐?”陆戟英眉一挑,又将那玉碗端起,提勺搅了搅,似是自语,笑道:“这羊乳真是好东西,难怪当年乳母追着朕喂。”
“什么?”慕洵闻言抬起眼,微复清亮的眸子里难见的起了惊异之色。
“凡矜若是喜欢,我叫宫里多备几罐。”陆戟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刚在火上煎沸的,有些烫,柳枫说你之前……饮多了凉药,身子太寒,得喝热些。”
皇帝亲递到嘴边的玉勺,他得接。
慕洵张了口,余光瞧见勺中浑白见黄的乳色,熟悉的呕感竟又即刻返了上来。慕洵不及预料,偏过身子撑肘便呕,满勺半热的羊乳泼洒襟上,温湿了胸前的一小片单衣。
“呀,怎连羊乳也不行?”陆戟找不及巾帕,一手丢了玉勺为他抚背,一手提了袖子便往他襟上擦,满眼作痛地怪道:“这孩子真是磨人,一点不像他父皇。”
慕洵犯着呕赶不上找他解惑,抵在胸|膛的右手缓缓往腹上移。
待呕意稍平,半杯清水便候在旁边等着了。慕洵微微颔首向他示谢,接过漱了口。
“可是腥气太重?”陆戟又问,“我以为掺了蜂蜜能盖过去,分明刚才用口渡着喝了几勺都无事……”
慕洵有些脱劲,听他如此说,提气反问道:“那甜味……是蜂蜜?”却不是那碗甘药的余劲?
“总不会是伤人之物。”陆戟听懂了他的问话,面上含笑,心中却隐泛微酸。
慕洵昏睡时,柳枫便与他交了话,说弄不明白他们各自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带着身子脚不沾地的忙,宁可拖到吐虚了站不住,也不挑明了说想留着;另一个缠人腻歪倒是个惯手,真遇上事儿了傻得像土财主家儿子,人家上忙政务下愿育子的心思还看不透,非要其他不相干的人帮着说明白。
陆戟愈听愈沉了面色。床榻上人累极昏睡,睡沉的手指还松拢着护在腹上。
他小心的抱起慕洵,看着一榻洇湿的红色被皎月换下,一边听柳枫说慕洵身子的情况,一边感受到臂上掌间硌骨的轻弱。
柳枫说:“烈药引盛火,之前一碗温苦只是淡了催|春的烈性,却难解慕洵身|上余存的精|火。因此方才胎气躁起,绞乱欲息,才叫慕洵腹中坠紧。那血……看似可怖,实则少见鲜染,多是他往日沉疴,余留淤滞之物。”
“沉疴?”陆戟问。
柳枫低声启口:
“沉疴,便是身诞太子时经遭的余难,还有往日你二人春|宵缠|绵后他次次来找我讨要的伤身凉药。”
“凡矜何必……”
“何必?陛下以为这世间为何鲜少有男子委身人下?当真是天赋使然男风不济?”
“陛下却没有想过,男子与男子,源溯一脉,应是天定的交息同生,每因必果?”
“……且不会是伤人之物。”陆戟又道。
慕洵领会了他的言外意,却是无法作答,只能缓缓躺回原处,双手轻叠,拢于腹上。
“多谢陛下。”慕凡矜低声轻道。
“谢我什么?”陆戟凝着他清俊的眉目,长睫敛清光,看得他心生浅颤。
谢他引得他遭苦?还是,谢陛下天恩留下他们的孩子?
“谢陛下爱我,”慕洵悄然侧目,稍稍避开他的凝视,淡红升面,恰勾得一番艳|色,“似我心悦陛下。”
陆戟耳入清响,仿佛听见一道天音。
他说什么?他说的是……“我”?
第43章
================
陆戟在慕府里歇过后半夜,将至天明时,匆匆驶停在府邸后门的马车里下来几名内侍,捧着天子盛绣金龙的朝服入了门。
慕府寝间的屋门闭着,方公公便轻轻叩了素雕浅竹的木门,和两名服侍皇帝更衣的小内侍站在门外细声喊道:“黎明即起,万机待理,陛下,苍生莫忘矣!”
“朕知道了!”皇帝的回声里隐有怨意。
陆戟倒是早醒了一会儿,醒时眼目未睁,只抬了胳膊将人往身旁捞,宽大的手掌摸了几处皆未寻着,不得已睁了眼,却见慕洵勾紧身子伏在床沿边上压着颤,整个人离他远远的,连将铜质漱盂从床底拽出来的声响也没让人听见。
“难受为何不喊我?”陆戟立刻撑起身子,挪近榻边帮他拍背:“还离榻边这样近,要是拿漱盂时掉下去怎么办?”
大抵是被他拍顺了气,慕洵舌根一堵,来不及应他,瞬间伏底了身子狠狠释着呕劲,大半的胸背俯出榻去,吐得满额虚汗,哪里像是害口,分明是往外泄着命。
“大人!”皎月闻声立刻推开了偏屋内门,见陆戟已经在帮慕洵顺着背,小女婢改步转身,迅速携了茶壶往屋外跑,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壶半温的清水,倒进杯里盛了九分满:“婢起晚了。”
“无妨,去收拾一下吧,朕在这看着他。”陆戟接过杯,见她鞋袜也未穿实,身上草草披了件熏黄色的外衣,发髻还散着,一双杏眼里担满焦急与歉疚。她昨晚忙着抓药煎药,又烧了热水帮慕洵擦身,洗完染血的榻单薄褥后才草草睡下,因此才顶着两只乌眼被呕声惊起来。
小女婢低低道了句谢,垂下脸快步走回偏屋。陆戟伸手取过床边团凳上备好的素帕,俯身勾手,轻拭慕洵额上。
“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内侍的细腔调响起的不是时候。
陆戟皱了皱眉,拭在额上的巾帕顿下,突然被慕洵抬手覆住。
“朕知道了。”他即刻朝外回道。
慕洵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治国理政兴业安邦,什么都该排在他这个丞相前面。
待到慕洵喉间的滚涌歇下,人也失了力,垫着胳膊挨在榻边低喘,见旁边递了温水上来,低头浅啄半口,带尽满口的酸苦漱下。
48/103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