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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笼(近代现代)——刘水水

时间:2023-05-08 13:56:10  作者:刘水水
  “你买这么些东西花多少钱啊?”
  “没花多少钱,都是你们能用到的,对了,这钱姐拿着,过年还得买点东西呢。”万元一屁股坐到他家那把祖上传下来的板凳上,从兜里摸出一小叠零钱,捋清后还不少呢。
  万玲看了他爹一眼,爹点了头,她才伸手接过,看着弟弟黑了,高了,也壮了,可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吧?”
  挣钱哪有容易的,要人没人,要学历没学历,大字不识几个,想找个轻松点的工作都难,哪儿能挣钱,他和金民就往哪儿去。
  做过苦力,下过黑煤矿,运气好能找份儿包吃包住的工作,运气不好的时候只有散工,还得跟同样进城打工的人抢桥洞,抢车站的位置睡觉。
  “别说这些了,我这不好好的。”万元把目光看向他姐,“那段家到底什么意思?”
  这么大的事情,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万福安叹了口气。
  照理来说,办了结婚证明,就算是没有拜堂,万玲也算是段家的人了,可现在什么时代?又没正式过门,一个死人,一纸证明还想绑万玲一辈子?最可气的是,段老娘打算让万玲嫁给她小儿子,她小儿子才十七不说,脑子还有点问题。
  万福安的老婆子走得早,膝下就这一双儿女,他不能看着万玲往火坑里跳啊,原本以为是门差强人意的亲事,也是段家老大命不好,和他家闺女没有缘分。
  “那段老娘是个泼妇,上门闹了好几次了,要不是我拦着,你姐啊早就被他们拽走了。”
  他们老万家人丁单薄,万福安原是有两个兄弟的,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也就剩下他自己,姓段的看万元不在家,一家子老弱病残,女流之辈,还不蹬鼻子上脸?
  万元算是听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着急再去城里,把姐姐的事处理好再走也不迟。
  大概是段家知道万元回来的消息,没敢来闹事,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万元还得帮家里添置些年货,没工夫主动找上门去,也不想大过年的互相添堵,把这事儿延到了年后。
  镇上每逢三六九赶集,过年市集上热闹,万元和金民陪着万玲来置办年货,东西买齐后,在路边摊吃了碗馄饨,随后才架着驴车往回赶。
  一路上,金民跟万玲姐说了说城里的事情,他比万元还能显摆,唾沫星子横飞。
  正当万元想开口叫他别吹了,迎面碰上了往外走的胡婶和他几个小孩,他们只是简单地打了个照面。
  等胡婶走远了,病秧子的脸莫名浮现在了万元的脑海中。
  “姐。”万元搔了搔鼻尖,“听说胡婶家住了个城里人?”
  周金民是个大喇叭,回家一趟,肯定是走亲访友的,镇上的事情他都打听,他比万玲知道的还多,抢先开口。
  “许缙云嘛,说是胡婶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人家拖她家里照顾的。”
  许缙云,万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们走了没多久吧,这个许缙云就被他爹妈……有人说是他爹妈,也有人说是他大伯父大伯母,送来我们这儿的,说是来养病,这大半年一回没来看过他,他也不跟人说话,成天就坐在那院子里,跟个活死人一样。”
  万元打量着周金民,“你倒知道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周金民好赖话听不出来,当万元夸他呢,害臊地抓了抓脑袋,“嗐,这不是跟人瞎聊聊,都是听说,听说。”
  “那个许缙云也是个可怜人。”万玲表情略带同情,“我看他像是读过书的,来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成天还被关在院子里,他也不愿意说话,心里肯定不好受。”
  没人关着许缙云,只是出院子得过一道门栏,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抬个脚的事,对于他而言,比登天还难。
  从那院子经过时,万玲好奇心驱使偷偷朝里看过一回,那许缙云就目光呆滞地坐在正对院门的位置,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真如金民所说,像个活死人。
  周金民补充道:“人胡婶精着呢,收了人家的钱,也不好好办事,拿着钱给自己补贴,一家子吃得油光水滑的,随随便便就把许缙云给打发了。”
  万元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脑子里许缙云清瘦的样貌像是拿刻刀重新镌刻了一遍,更加深刻了些。
  到家后,周金民打算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回去,万元忽然叫住他。
  “我送你。”
  “啊?”周金民一抬手,虽说他一左一右都提满了,但是也不至于要万元送吧。
  万元装作没看懂,揽住周金民的肩膀把人往外推,“走走走,我送你。”
  不知道万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金民念叨着,“都说了不要你送……”
  万元跟周金民打着哈哈,经过病秧子院门前,他耳边嗡嗡的,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往里看的冲动,只是拿余光扫了一下院里,没看到人。
  松了口气的同时,万元又有点失望,兴许人家在房间里没出来。
  把周金民送到家后,万元又折了回来,这回他步子有些急,还没走到那院门口,远远地便瞧见几个小娃趴在院墙上,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往院子里丢石头。
  万元脑子来不及思考,飞快朝前跑去,跑近才隐约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羞死了,我五岁就不尿到身上了!”
  “你还城里来的!一点儿也不讲究。”
  万元没有刹住脚,一下子冲到了院门口,院门掩了一半,那病秧子就坐在门里,胯间湿了一片,有尿液顺着轮椅往下滴落,将泥泞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
  一抬头,万元撞上了病秧子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是窘迫还是难堪,也不是完全的波澜不惊,至少从他脖子僵硬的程度,能看出他还是有情绪的。
  万元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冲几个小娃露出凶狠的模样,“去,你不尿在身上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三岁掉粪坑里事忘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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