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嗣懒懒扫向他。
在这场针对他们的扫劫中,他是损失最为惨重的几个人之一, 因此在讨伐温幼霆的斗争中他是领头的主力。
礼部侍郎朝萧元嗣吼完才发觉自己失礼了, 上面坐着的毕竟是君, 是他们的顶头天子,礼法摆在那里,他万万不该对天子不敬,即使在他们心底深处,这位天子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陛下恕罪。”
礼部侍郎缓了语气,恳切而痛心道:“臣的母亲因为昨夜之事惊扰的晕过去了, 臣方才听见难民, 忧虑民生, 才失了分寸, 望陛下体谅臣的苦衷。”
他补救般伏低做小,微微低着头, 久久没听到上位的萧元嗣出声, 突然有点忐忑不安。
陛下怎么还不说些宽慰我们的话示好?
台阶都给到跟前了, 陛下再愚钝也知道下来了, 真撕破脸皮对陛下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吗?
他在心里默默催着陛下快说话。
可惜萧元嗣迟迟未动。
他彻底猜不透萧元嗣在想些什么了。
比起萧元嗣发火耍混,这种不动声色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更让他们害怕。
琢磨片刻,礼部侍郎又有了打算,说道:“陛下想必是听说了什么谣言,都城百姓在陛下天威的庇佑下安居乐业, 就算是最不济的人家也是家有余粮, 吃喝不愁, 哪来无家可归的难民呢?”
萧元嗣像是笑了, 又像是讥讽着什么,问道:“都城没有,那其他地方呢?”
“自然也是没有的。”礼部侍郎毫不犹豫道,他微微抬起胸脯,昂起头,说话的时候动作语气里有满溢而出的笃定。
这是他们骄傲。
都城里怎么可能有难民?
也绝对不可以有!
在他们的英明治理下,这个国家运行顺畅,欣欣向荣,百姓们无不在歌颂他们,为拥有那么多为百姓着想的好官而感恩。
而难民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治国策略出现了错误,他们引以为傲的能力与才华无法再让百姓和皇帝安心,他们存在的价值被否认,他们代行皇权的资格将会被剥夺。
试问住在人家家里睡惯了高级软床,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吹捧和虚荣,心都飘天上去了,谁还愿意回去睡冷得要命的硬纸板?!
除非有病!
就比如现在这些文官们,在皇帝面前从来没有把腰挺的这么直过。
君臣之礼,臣不可直视圣颜,可他们端端正正注视着萧元嗣,将“忠心耿耿”四个大字刻在灼灼目光中,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悲愤交加,恨不能用一腔热血将萧元嗣烫出一身泡。
萧元嗣懂他们心情,文人自尊心向来强过性命,他们可以容忍骂声,但他们无法接受被否定,还是被他这个草包皇帝否认。
他们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是——我都代替你管理这个国家二十多年了!你居然敢质疑我?!你有什么立场说我的不是?!
你授予权利给温幼霆惹得她肆无忌惮抄我们的家,我们忍了;你不打一声招呼提拔女官扰乱朝堂,我们忍了;你装病偷懒不上朝还偷溜出宫,我们忍了……现在却说我们瞒报灾情,放任灾民不管?
简直是无稽之谈!滑天下之大稽!
谁都可以说我们渎职,唯独你萧元嗣不能!你的皇位都是我们给的!你不配!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打一个官员的脸了,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一家三代的脸皮都扯烂了!
奇耻大辱啊!!!
萧元嗣就料到他们不会承认,一个个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瞪着他的眼神像要把他吃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
“你们不信朕所言?”
“不是不信,而是本就不存在的事情,让臣等如何相信?!”
“好,记住你们说的。”
萧元嗣越过他们,看向悄无声息站在他们身后许久的温幼霆。
“温将军,带他们去亲自走一遭。”
“是。”
————
文官们这一闹,歪打正着让萧元嗣偷得半日闲,正好外头日头暖和,看着案桌上堆的有半个人高的奏折他就头疼,不如去御花园凉亭逗蝈蝈玩。
说真的,在这没电没网没游戏的鬼地方呆久了,就是玩只虫子他能玩出花来。
无非是闲的。
他玩虫子不喜欢玩宫人们训练好的,那种太温顺了,棍子伸它跟前了都不跑,没意思。
要玩就玩那种刚从野草丛里逮到的,活泼、警惕、有野性、有拼劲,即使身陷囹圄,也会用尽它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威慑你,虽然落在人的耳朵里那不过是稍微响亮些的虫鸣。
要是拿棍子戳它,它非但不跑,还会举起虫足回击,唰唰几下削去木棍一层皮。
往往这时,萧元嗣才会难得展露出真实的笑容。
玩虫子就要这样,互相角力,有来有回才有意思。
玩的正起劲,感觉有人从后面匆匆靠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小六子回来了。
萧元嗣逗着手里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妥协的蝈蝈,笑的灿烂,头也不回,问道:“如何?”
“大人们回来了,现下脱了官服官帽,正跪在大殿前……”
小六子说着没了声,偷看了一眼萧元嗣的背影,揣摩着他的情绪。
“做什么?”
“正在负荆请罪。”
萧元嗣手中突然用力,木棍将蝈蝈掀翻,它肚皮朝天,拼命乱蹬腿想要翻身,萧元嗣轻笑了下,木棍只轻轻按住它的翅膀一角,便让它无力摆脱困境。
要想翻身,需得承受断翅之疼。
蝈蝈越是挣扎,身体与翅膀连接处就越疼,甚至被它扯出了一小道口子,绿色的液体流出。
它应是知道疼了,渐渐不再胡乱扑腾,两颗盐粒大小的黑眼珠子看着萧元嗣,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负荆请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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