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嗣意味深长地叹了声,眼前浮现那群文官身穿缟素的样子,后背被荆棘扎的鲜血淋漓,面色惨白,眉头却不皱一下,谁见了都要说了一句“文人风骨,忠臣灼心”。
他放开了蝈蝈的翅膀,蝈蝈却没立刻逃离,呆在原地不动,他又拨弄了几下,依旧不动。
看来是妥协了,放弃挣扎。
这下就没意思了,还以为至少能撑过今天。
“不过如此。”
萧元嗣随手扔了木棍,转身问小六子:“跪了多少?”
小六子道:“都跪着呢。”
“都?”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小六子被萧元嗣漠然的眼神盯得心底莫名发毛,又不敢直接问,仿佛脚底下踩了个火盆子,火红的木炭烫他脚滋啦响。
他想偷偷地和萧元嗣拉开一点距离,却听到萧元嗣问:“你觉得他们此举如何?”
他疑惑陛下问这话的意图,却也来不及多想,站稳了身形,说道:“自然是大人们知错就改,罚己为民,好以此为戒,继续为百姓……”
“噗。”
小六子戛然而止,一头雾水地看着憋笑憋的捧腹躬身的萧元嗣。
“陛下?”
您笑什么啊?!
可他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默默等着陛下下一步指示。
萧元嗣眸光微沉,笑意不达眼底。
“都在大殿跪着,谁去解决灾民的困难?”
小六子顿时提起了心,明白陛下方才为何笑中带着讽意,再想到自己还为大人们说了好话。
陛下愤怒不会降罪于自己吧。
小六子连忙要跪下认错。
“是奴才太蠢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层,请陛下责罚。”
“别动不动就跪跪跪,搞得我在欺负你们一样。”
萧元嗣一挥衣袍,示意他起来。
他最烦别人用下跪这种自贱的方式来博取他的同情和宽恕。
犯了错误不想着用实际行动弥补受害者,却要用一双膝盖抵掉受害者的所有损失,下跪又没有实际成本,不过是膝盖和地面接触了一下,瞬间就让加害者转身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害人的反而可以拿起道德的武器胁逼可怜的被害者。
何其可笑!
萧元嗣一步步走出凉亭,沉了沉声道:“他们哪里是为愧对百姓而自罚,分明是怕朕迁怒到他们的儿子罢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初派去衢州治水的那批官员里面被他们偷偷塞了自己的亲儿子!诓骗难民离乡,逼难民自生自灭,谎报功绩给自己脸上贴金不都是那些兔崽子干的好事!”
“他们不关紧家门清理门户,竟还有脸到朕面前卖惨?!”
萧元嗣显然怒了,原本枝头上悠闲清理羽毛的鸟雀被他吓得惊飞,慌乱地叽叽喳喳。
随着萧元嗣靠近,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小六子膝盖一软,又有了想要跪下去的冲动,硬是撑着哆嗦的双腿站了起来。
“陛、陛下息怒,万一大人们是有苦衷抑或是难言之隐呢?”
萧元嗣嗤了声,小六子听出他的不屑。
“若真要说苦,那些被迫流离失所又险些惨死的难民们不苦吗?”
“那些被雇主压榨血汗克扣工钱的劳工们不难吗?那些为了糊口从事着低贱工作还要被指指点点的百姓们不苦吗?那些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粮食,到头来被豪绅全夺走的农民们不苦吗?”
“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那群当官的有什么脸说自己有苦衷的?!敢情天底下就他们最委屈,平民百姓的冤屈只是无病呻吟了!”
如雷暴鸣般的斥责一股脑说完了,惊雷虽去,余威犹在宫人们耳边,御花园里安静的有一丝诡异。
小六子更是羞愧地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脖子上一片臊红连到耳根,爬上脸颊。
“陛下说的是,奴才们见识短,想不到这些……敢,敢问陛下想如何处理大人们?”
“既然他们喜欢跪,就让他们跪着,谁也不许过去!”
萧元嗣似乎是怒极了,来来回回踱步。
兜转片刻,停下来吩咐小六子:“去拿纸笔来,朕要拟旨,将所有参与过衢州水患的官员发配海外!”
“海外!!”
小六子彻底不苟不下去了,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陛下,海外凶险,那些世家公子怕是有命去……没命回,届时怕是各位大人们不会善罢甘休。”
言外之意是怕都城官员暴动,毕竟陛下前脚才把世家女召入宫内当女官,后脚就世家子扔海外去受罪,天下父母心,官员们怕是不会乐意,甚至会恨上陛下您啊!
萧元嗣这会铁了心,不管小六子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拿着圣旨去往太和殿的路上。
小六子回想萧元嗣的话语神情,越琢磨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萧元嗣身边这么久,他心知陛下绝不是一个做事毫无章法的草包,可为何明知会激怒众臣还要如此为之?
小六子边走边想着,突然停下了脚步,后头紧跟着的小太监一个没刹住车,迎面撞了上去。
“哎呦!”
小太监捂着撞红的额头,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六子。
“公公?您怎么了?”
小六子转过身,脸色怪异,问道:“你们谁和陛下说了治水官员里有世家公子的事?”
小太监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并未。”
这种暗箱操作哪里是他们能知道的事,就是小六子也是今天才得知。
而陛下从宫外回来后并无什么异样,也没有过问过一次衢州水患的事,陛下又是如何得知其中秘辛?
小六子打开圣旨,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他懂了些什么,顿觉一阵心惊肉跳,颤抖地把圣旨合上收好。
169/208 首页 上一页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