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付婆婆并不打算回郊区:“我不回家里。”
她说,“我打算卖掉郊区的房子。”
这原本是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但宋云苒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她只是抬眸看了老人一眼。
付婆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手串,几天前这条手串断掉了,她照着原本的样子重新编好了,于是它又回到了她的手腕上。
“我……”老人说,“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所以打算利用剩下的日子出去转转,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她笑了笑,表情和蔼,“这人越老,越不满足眼前的这一方小小天地,总想去看看年轻时没有看过的风景。”
“旅游?”宋云苒问道。
付婆婆点头。
“挺好。”宋云苒说,仿佛没看穿对方的谎言一般。
是的,谎言。
付婆婆撒谎了,她的确打算离开A市,却不是为看什么风景,而是延续十年前的旅程。
十年前,当她还没停下的那些漫长日子,她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只为寻找一个人,实现与对方见面的约定。
她将继续这个旅程,寻找她唯一的朋友。
“看到好景色,我会为小姐拍下来的。”付婆婆说。
宋云苒说谢谢。
待在浴巾里只冒出个头静静听着两人讲话的许珞忽然嘴一撇,嚎啕大哭,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滴落在宋云苒的手上,灼热一片。
付婆婆、宋云苒同时看向她。
“怎么哭了?”宋云苒反应过来,给她擦拭眼泪。
眼泪落在她的手指上,湿的。
莫家拍卖会上的人鱼泪在她脑海中闪现了一下,画面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别哭。”宋云苒温柔安抚道。
许珞只是哭,哭到打嗝,似乎被戳到了什么伤心事。
宋云苒哄不到她,叹息一声,只能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
许珞哭到睡着,宋云苒从头到尾没有推开她,付婆婆在旁小声提醒她上楼换衣,小心着凉。
宋云苒应了一声,喊来李婶帮忙把许珞抱上楼去睡觉,自己这才去换衣服。
回到卧室,脱下湿衣服,她看着自己消瘦的腿,眉头深深皱起,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这双腿,她完全可以不用李婶帮忙,自己就能把许珞抱回屋……
许珞眼下孩子心性,醒来便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在宋云苒进画室画画时,偷了画笔颜料去书房找纸,结果纸没找着,直接以书房的地板为画板,大笔一挥,潇洒创作起来。
宋云苒找到她的时候许大画家正在给她的抽象派大作添补上最后一笔,听到响动,她得意回头,大方展示。
宋云苒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许珞扔下画笔,一蹦一跳朝她跑来,笑成一朵灿烂向日葵,等待夸赞。
宋云苒……宋云苒做了个深呼吸,好歹维持住了笑容。
“珞珞……”宋云苒斟酌片刻吐出一个词,“挺忙。”
忙碌的大画家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宋云苒:“……”
没能狠下心说什么,她叹息着喊来付婆婆帮忙联系家政公司,做清洁。
付婆婆了解了情况,给常合作的家政公司打了电话,公司派来了一名中年女性员工,因为要清理的是放置有许多重要文件的书房,所以宋云苒让付婆婆帮忙盯看一下。
以前喊家政帮忙的时候也是付婆婆帮忙盯看,付婆婆熟悉这工作,在监工的时候为了不让做清洁的一方感到尴尬,会时不时搭几句话,闲聊两句。
正家长里短地闲聊着,家政员工一个没注意,碰到了书架上的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霎时跌落,里面的文件散落了一地。
家政员工吓了一跳,赶紧道歉,一边道歉一边弯腰收拾。付婆婆没料到会出这事,也赶紧过去帮忙收捡。
她跨步上前两步,弯腰伸手,指尖触及地上的一张文件,不经意一扫,整个人如被雷击。
她的目光落在了文件上的附图上面,老旧的图片上,少女仿佛穿过时空,用那双小鹿一眼的眼睛与她对视。
游梅。
她的朋友。
她颤抖着捡起了那些文件。
一墙之隔,宋云苒正在房间的盥洗室里给某位大画家洗手。
大画家的手白皙纤长,上面沾满了颜料,水一冲,颜料化作浑浊水液流进水池中。
宋云苒洗得细致,直到那双手恢复干净整洁。
“珞珞。”
宋云苒捏着那双恢复洁白的手,轻柔地用毛巾将其擦干。
“珞珞怎么看待‘知’与‘不知’呢?”
“‘不知’会让你觉得更加幸福吗?”
宋云苒将用过的毛巾叠整起来放到洗手池台上,而后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她有一种感觉,作为人,她并不希望自己将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看得太过真切,有些事情适当的隐瞒会让她感觉更加安全和幸福。
她手里握有一份资料,关于一个叫游梅的女性的。
很久以前她就握有这份资料,她知道另一个人在寻找它,但她从未想过将它公开,因为在她看来,这份“知道”是不幸的。她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对制造一些没必要的不幸没什么兴趣。
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她的个人看法。
付婆婆想不想要知道呢?
付婆婆会不会知道呢?
宋云苒不讨厌这个老人,所以,她将真相放到显眼的地方,交由命运决定。
45年前,医院。
“你叫什么名字?”
“多大啦?”
“是本地人吗?”
心患重疾的女孩刚刚吃过药,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了话匣子,对着同室病友扔出一个又一个问话,布帘之后的始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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