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乐团随着指挥奏响巴赫时,傅令君出神地望着表演台前列的首席小提琴。
郑亭林面色庄重地拉着小提琴,并没有注意台下的听众。
乐团的演奏并没有持续太久,结束告别致意后,傅令君起身往门外走。
郑亭林穿着深咖色长裙笑着站在乐团人群中,或许是第一次到学术气氛如此浓厚的场所,她看起来有几分拘谨,说话时神态内敛,与往日的张扬有些许出入。
傅令君站在实木门口,没有再向前一步。
郑亭林正说着流利英语,转头看到门口时突然顿住,面露意外,似乎在确认什么。
“傅令君?”她迟疑着,张口说了汉语。
来往的人肤色眼眸各异,都穿着一身正装,说着带各地口音的外语,傅令君站在不远处,突然听到熟悉的中文名时,心中久违地生出了一丝怀念。
周围人潮逐渐散开,她朝郑亭林走去,背脊挺直,温声道:“好久不见。”
异国他乡,相逢即是有缘,自此两人终于有了正式的来往。
直到几年后的某天,傅令君在火山口天文台观测到激昂燃烧的彗核——那是迈向死亡的壮美乐章,也是某种冥冥中的预兆。
血泊流淌一地,东海岸空旷的雨夜里回响起剧烈的碰撞声。
星系猝熄。
观测室里的望远镜操作员对她说:“可以判定死亡了。”
这束到达望远镜的光早在几百万年甚至亿年前就踏上了旅途,等她观测到时,这些星体或许已经不复存在。
从遥远的银河一端发出的哀叹,无数年后,她终于听到了。
警方最终确认郑亭林的死亡为意外,然而傅令君窥见了背后细密的脉络,万物联系如此清晰的展露在她眼前,宇宙的当下就是过去的果和未来的因[1],车祸意外不是混沌,而是可以预测的确定结果。
她走出了观测室,独自漫步在山顶,浩瀚银河如夜幕裂缝,苍穹之下无数繁星光点倾漏而出,仿佛手可摘星辰,不知天上人间。
思绪一根根交织成网,傅令君在这座休眠火山口仰望星空,陷入无尽的沉思。
答案究竟在哪?
千头万绪,只差一步。
一步之遥。
小提琴音骤然升调,音符碰撞出热烈的波澜,悠扬的舞曲与曾经的追索并行相交,傅令君蓦地回神。
“你弹错音了。”郑亭林收回琴弓,侧身转头朝她一笑。
现在是十七岁。
傅令君莞尔:“是我的错,重来。”
承诺自己人生路上的错误后,也能这样重来吗?换做上一世十七岁的傅令君,必然不会理会这毫无意义的话题,但二十七岁的傅令君在漫无止境的探索路上,固有的时空观早已开始动摇。
她的导师对她的课题充满质疑,庞加莱回归理论上在足够长的时间后会出现,系统会自发走向熵减,返回到最初的状态,然而将这一系统扩展到人乃至宇宙,这个时间尺度便远远超出人类想象,有限但近似无限漫长。[2]
傅令君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这看不到结果的研究之中。
她相信在若干年后,宇宙会回归到现在的样子,在那时,她会重新遇到想见的某人,开启崭新的人生。
——那是超越想象的漫长光阴,也可能是永世无法醒来的长眠。
傅令君不愿承认郑亭林的逝去,宁肯相信她的灵魂仍在宇宙漂泊,长眠后终会回归。
即便她很清楚,等上一生也注定无法再相见,但当她的生命走到尽头那天,她会回到她的身边。
傅令君十指轻跃,和着小提琴音舒缓上扬,按下黑白琴键的力度骤然加重,伴着郑亭林的演奏情绪愈发饱满。
“Brava!”一曲终了,郑亭林欣喜地叫好出声,“你刚刚状态真好。”
傅令君垂下双臂,眸光深邃地转头:“因为合作的是你。”
“哎。”郑亭林闻言却有些挫败,“可我的状态不好。”
她还是有些把握不住曲子情绪的层次。
“不过也够了,只是学校艺术节演出而已。”郑亭林安慰自己,复而一笑,“我还没在这么热闹的场合演奏过呢,认真听的人估计也不多。”
“他们都会被你吸引的。”傅令君不赞同她的观点,末了又补充,“不过确实听不出什么问题。”
完美的演奏,情感的投入是锦上添花,毕竟共鸣也需要听众的细细感悟。
郑亭林收起了琴,揶揄:“我看他们会被傅神你吸引才对。”
“你以前在他们面前有弹过钢琴吗?”郑亭林整理好琴盒,转头问她,“去年的艺术节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傅令君答,“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弹过。”
郑亭林躺回小沙发,抱着方形抱枕安静了下来。
傅令君站起身:“累了吗?”
“不是。”郑亭林看了会手机,又熄屏扔到一边,半个身子倒在沙发上出神。
“你不太开心。”傅令君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反常——明明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却一直笑着,甚至还和她开玩笑打趣。
上一世,郑亭林也总用这样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好像露出笑容,就真的会高兴起来一样。
傅令君的话让郑亭林把抱枕盖到了自己头上,闷声:“你怎么老要说出来呢。”
61/225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