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是现在的身份,若我没有经历过背叛,若我……
……罢了。
我为他斟了盏茶。
他问我,先前是怎么听说他的。
还能怎么听说呢。市井流言最为伤人,一分的传成十分,三分的变成百分。不过是恶语伤人、谗言毁人罢了。
可是他这样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我便明白了,他问的不是别人怎么看他,而是我怎么看他。
我说:“听闻三殿下是一个,像小孩子一样单纯可爱的人。”
他立刻脸红了,从耳朵尖红到下巴。他的皮肤很白,双颊红润,像年画里水灵灵的胖娃娃。
却还借着昏黄的烛光偷偷看我。
见我发现,他便欲盖弥彰地低头喝茶,双手捧着粗黑的木杯,让人担心粗粝的杯壁会划伤那双养尊处优的手。
他好像是真的有一点喜欢我。
可是……他不该来这里,他该回到花团锦簇中。
于是在他问我想吃什么时,我说想吃荷叶鸡。这样他就可以离开了。
我叫住了他。
“楚翊,谢谢你。”我说。
他呆住了,然后他咧嘴笑了起来,游魂似的飘出了房间。我在窗边看见他跑出鸿胪寺使馆的前门,那样的欢快,活泼,自由又美好。像一只春天的燕,明媚又生机。
他的身影消失了。
房里只有那一个杯子,我端起他喝剩的茶,服下了毒药。
意识很快模糊。
楚翊,再见。
我在心里说。
对不起。
如果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话。
第90章
过了很久, 我意识到我可能并没有死。
身体开始恢复知觉,周围的声音开始清晰。有一个声音一直贴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沙哑又委屈。
一直说一直说, 不分昼夜。
从那些颠三倒四的话中, 我完全了解了一个人, 一个只见过两面、说过寥寥几句话的人。知道了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
他五岁开始有记忆。
身边跟着春夏冬三个玩伴。
他被伴读们欺负,自己缩在角落里哭。
有一个什么太傅的儿子和他玩。
欺负他的弟弟后来也跟他玩。
捉迷藏时被忘在衣柜里。
五岁尿床被罚站了一晚。
……真是的, 怎么这么不见外, 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说着说着会哭,我便想着, 若当时我在那里,我会帮他揍欺负他的人。
可念头只是一闪就过了。
我依然不想活着。
那毒药见效很快, 可我竟然还活着,只能是因为他刚出去就折返了,救下了我。
是我露出了破绽,还是他其实很聪明?
算了,那不重要。
反正我就要死了。
我不想醒过来,所以我很快就会再次死去。没有什么能拉住一个坚定求死的人。
只是, 他好像比我想的更喜欢我一点。
如果我的死让他难过, 那我只能提前说一声抱歉,下辈子有机会再偿还吧。
我躺着不动, 在一片看不见来路和去处的黑暗中,静候死亡。
他依然每日抱着我和我说话, 他身上的故事讲完了, 他就一遍遍地说他喜欢我,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多少天。我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像是在忍痛。
病了?身体不舒服?
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下人不在。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夹杂着痛吟。
我睁开了眼睛。
要醒过来、要活下去,不过是一睁眼的事情,只是我不愿意罢了。可是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病了,他身边只有我。
我应该是要去关心他的。
映入眼帘的是他捂着胃蹙眉忍痛的样子,他瘦了些,冷汗顺着颌角往下滴。
这些天他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一直听见他的声音。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又见到了他。
那些故事让我太熟悉他。所以明明只是第三次见面,我竟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他见我醒来便呆住了,紧紧抓住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很多年后我仍在想,人怎能有这样的眼神?明亮得像初升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
总之,他抬头看我的那一眼,让我恍神了。那是纯粹的喜悦、激动和幸福。别无所求,再无所求。
那个眼神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只一眼便铭心刻骨,多年后仍不褪色。
我让他去吃饭。他听话地叫人送了膳,很乖地捧着碗喝粥。
我看着他。他脸红了。
他肤色很白,脸红非常明显,从耳朵尖开始,蔓延到双颊。
他假装咳嗽了一声,扭扭捏捏地坐到床边,试探地拉住了我的手。像小蜗牛一样。他低着头不敢看我,脸更红了。
不是连尿床这种事都讲给我听了吗,怎么现在又不好意思起来了。那一刻,我心里竟是想调笑的。
可我自然笑不出来,便问他还难不难受。
他声音又低又细地说,好多了。又说他错过了饭点会胃疼。
我说我记住了。
他吃惊地、怔愣地盯着我。
我醒来时,他惊喜的眼神太过明亮。我竟生出一个念头:若我再去寻死,让这双明眸黯淡下去,那我该是多么混账。
我仍然没有多么想活下去。可是此刻,我觉得我至少该为了他多撑一段时间。
如果一段时间后我仍想求死,我会远远地离开他再死去。
有了求生的念头,我的身体便恢复得很快了。清醒的时候,我会默默地看着他。
他不会穿衣服和束发,需要下人伺候。他喜欢养花,会亲自给花浇水,擦叶片。他喜欢看连环画。喜欢吃绿豆糕。他不喜欢苦的。他很容易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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