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之时已过初鼓。当天本该我与太颠将军在相府巡夜,因他昨夜劫营时负了伤,师叔便说教我独自巡查。岂料哪吒在旁听了,起身道:“师叔,弟子情愿替一班,免得杨道兄趁空偷闲。”
我瞧他时,果然一副“怕你趁空偷闲”的神色。师叔倒答允了,随即又端详他笑道:“你倒还颇有精神。”
夜至二更,我俩在前后巡了一圈,绕到后院花园之中。其时夜间虽有些凉风,然此处密植花木,风中杂了早开的花香,沁入肺腑倒也受用。我虽然料定并没盗贼奸细敢来,但见身旁那人一派郑重其事,自家也不好出神分心。
转过几重假山,哪吒在一座小桥上立住了,扭头看我:
“杨道兄,有件事商量。”
“甚么?”
“你每日里叫我‘道兄’,实在当不得,且是生分了些,此后免了这两个字罢。”
我倒愣了片刻,随即笑道:“说的是,就免了罢。——只是……在下该如何称呼道兄?”
“杨戬……你故意的!”
——就算我故意的,这点事值得横眉立目么。
“好罢好罢,起先的都不算数,从此我只叫‘贤弟’罢了。”
“休这等酸文假醋,你叫我名字就是。”
“咱又比不得黄公子那般和你相熟,直呼姓名岂不失礼。”
“倒还提他!若叫我名字也罢了,只要不当着武成王他就敢叫我‘三儿’,还说是天祥起的由头,恁可恶!”
他义愤填膺样在石栏上捶了一拳,却仿佛猛然醒悟了甚么,又瞪我一眼:
“……哪个说你不如他和我相熟的?”
我忍俊不禁,只得咳了一声,扯开话头:“既如此,你却也不合依然称呼我‘道兄’,一并改了罢。”
“这个容易,我改叫你‘杨大哥’便了。”
后来他这样叫了我很多年——却只是在人前而已。私下里的称呼千奇百怪,不可计数,使人失笑者有之,令人气结者有之。
然而不论是言语相争过后,还是困境重重之际,甚至性命交关顷刻,每当他敛了容色看我,我须知道,他又要叫我“杨大哥”了。
——一如那个春寒料峭,刀兵未歇,我们也不算十分“相熟”的晚上。
此后几日全军休整,略微清闲些,天化便求师叔,要出门到城中逛逛。师叔一力不准:“放你们双月一次跑去岐山闲玩也罢了;市井人多,你们又没个沉重,若和人家犯起口舌来,教说我约束不严,连你们师父脸上也不好看。何况这里又不缺你衣食使用,到城中有甚么要紧事做?”
天化道:“你瞧师叔这话。我们也是道门子弟,且效力军中,行动岂没规矩?若说出门的由头,我倒想起那吴家阿姐说过,两三日内要送第一起衣服来,我想人家那般忙,休教送来,我们自去取了不好?”
师叔也不禁失笑:“亏你想来。也罢,杨戬在这里,你同他去罢,到人家门前须按礼数,多道有劳。”
“多谢师叔!我们再叫几个人同去,可使得么?”
“你叫谁去?——只因我一时不在,裁个衣服尚且生出那许多故典,如今还把炮仗往炭火上凑哩?”
早知师叔出此妙语,我那晚就该对他说——称呼姓名不恭,此后改叫你“炮仗”也罢了。
第10章 十
杨戬
我和天化换了衣服,刚走到相府前院,却听得门外马嘶,随即见个探报飞也似奔进大门来。天化一惊,扯住他道:“有甚么事?”
“启将军,闻仲的人马重又集结,径往南门而来,前队已扎下营寨,小的特来报与丞相得知!”
不过一盏茶工夫,众将纷纷聚集到帅厅上,随即又由师叔率领,往城楼观敌。
商军的营寨依然方位严谨,井然有序,和前番并无分别,看不出新败之象。
若说并无分别,却又有甚么地方不对……似乎营寨四周萦绕着奇异的气息。
我睁开额上天目。果然,敌营上方透出十来道黑气,挟了愁云惨雾,直冲云汉。
——麻烦来了。
偷眼看师叔和玉虚同门的神色时,显然大家也都多少察觉有异。师叔待了片刻,方开言道:“闻仲此番定是搬得援兵而来,只是未料深浅。”
南宫将军便问:“以丞相看来,援军是哪里关隘的守将,何以如此迅捷而至?”
师叔沉声道:“高山海岛之遥,仗道术也只是须臾可越。”
众将闻得来的又是左道之士,纷纷失惊,却听师叔续道:“他们一心要效仿九龙岛四圣等众,我等便成全了他,有何难哉!”
他话音激昂,看向远方时却不免双眉深蹙。
后来我想,如果那时候我在师叔的位子上,只怕也一样……唯有这般说而已。
次日闻仲叫阵,师叔摆开队伍出南门迎敌。却见商军阵脚下列开十头梅鹿,各跨坐着一名道人,服色各别。为首一个青面的纵骑而出,向师叔打个稽首:“姜子牙,请了!”
师叔与他还礼,却听那人大喇喇地和师叔言语来往,论甚么天命君臣,是非短长,又说我们诛杀王魔等人是欺侮截教,其罪难容。
“……如今我等在金鳌岛上炼得十座阵,摆与你看,若能破时,我便教闻仲回兵!”
闻仲虽坐跨墨麒麟立于帅位,却居然容得这自称秦完的道人在前聒噪,似是将大印与他掌了一般。
“道友乃隐逸高人,想来言出必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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