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又青,对不起。”
二十七年,原来崩溃仅在一瞬间。
# 未名海
第75章 海底
耳机里传出女歌手咬字模糊的歌声,海浪拍打礁石,如同拍打寂静的坟,黑色的海水像墨鱼吐汁漫过我的脚背,明明是盛夏,夜风却这么冷。
我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剥开糖纸一颗颗往嘴里扔。
我对着大海,想说谢鱼啊,我有什么资格怪你。我好像让谁失望都可以,不去读师范当了爱豆让父母失望,我还能坚持自己的梦想,结果梦想半途而废,我都对自己失望了,幸好还有人坚持爱我。
但是现在谢鱼也要走了。
我记得刚出道那会儿,她在我的私信里暴躁地天天骂我:你要努力!要去抗争啊!资源都是撕出来的!真是,从没追过这么让我生气的。
出道三四年后我一身伤病,谢鱼又心疼了,让我跳舞不要这么拼命,多学学李颂是怎么划水的,现在把身体跳废了以后赚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来。
团队解散,我哭得稀里哗啦的,看见谢鱼给我发的私信:没关系,反正我不爱这个团,我们只爱你。
漫无目的的两年,我被磨平了棱角,把失败当做一日三餐面不改色地咽下,而谢鱼的每一句都成为我咀嚼到的碎玻璃,每时每刻都扎得我鲜血淋漓。她在现生的社畜生活里垂死挣扎,把我当做她的引路灯,给昏暗的人生续上一盏。
然而我不能。
我无法思考,无法奔跑,无法在她祈求的目光下起舞,每一道凝视与我而言都是即将吞噬我上的黑洞,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喘口气,躺在床上,跟着那条随时断裂的细线追溯我的童年。
我反问自己,我真的爱舞台吗?这个梦想毫无缘由,究竟是从何而起,它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是不是为了摆脱父母期望而编造出来的自我欺骗,历经二十七年终于无可避免,崩裂。
我软弱无能,懦弱胆怯,把梦想托付在凌寅亦或是辛采薇身上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身走上这条不归路?没有意义,没有归途,进退不得。
如果能重新开始,如果那年元旦晚会我待在家里做作业,如果高一那年的美术教室隔壁不再响起不曾断绝的钢琴声,如果面试那天我抱着吉他错过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如果灯光照耀在我身上的前一刻我转头离开……
通篇错误的人生有太多可以如果的地方了,只要有一个地方回到正轨,再走上千里路都遇不到此刻的郁又青。
我想,错误的人生,就应该以错误的方式来结束。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听到我的遗言。
所以我对着漆黑的海面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附言:好美的景色。
在我脱鞋子的两分钟里,危乐成给我点了个赞,评论:确实不错。
李颂发了个问号,说你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李颂,在我死后请做一个善良的人吧,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被打的。
就在我愉快地打算把我的贴身物品跟鞋子一起放好时,宣钧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他应当还在开会,身边有嘈杂的声音,虽然我都听不懂,只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问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旅游。”虽然不知道我的死会不会让他难过,但是作为团队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还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应该是善意的吧,我觉得。
但是宣钧完全没感受到:“你骗鬼呢?大晚上出来看海?发个定位给我我现在过来。”
“不用了宣钧,”我叹气,听见宣钧那边不停地传来下属的声音,替他累得慌,“我就是大晚上睡不着自己出来走走,打完电话我就要回去了,你看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你突然说要过来……”
“宣总,你看这个报表……”
“宣总,董事长问你这个会还要不要开了……”
“宣总……”
“都给我闭嘴!”宣钧毫无预兆地发了火,咆哮的声音震得我耳膜都要爆了,我不知道他的下属有没有被吓到,反正我是被吓得够呛,差点把手机给甩飞。
他那边倏然一静,宣钧深呼吸,然后用唯恐惊醒我的音量轻轻说:“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郁又青,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
但是我说:“晚了,宣钧,你现在应该在北京吧,就算坐最近的一班航班,那也已经晚了。”
“郁又青……”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好像还以为我没有发现吧?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在把我当做什么人,就像急于弥补我一样地对我好,但是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郁……”
“没必要,”我说,“没必要了。”
我挂了电话。
他立即打过来,我把他的电话拉黑。
宣钧提醒我了,我应该给其他队友留句遗言。
到底五年队友一场。
我发给危乐成:上次你问我的问题,下辈子回答你吧。
发给李颂:祝你前程似锦。
发给那个不知道有没有被拉黑的人:如果能够选择的话,真希望从未见过你。
万事俱备,我孤身走进海里。
任由冰凉的海水淹没我的头顶,疲惫不堪的肉体留给鲨鱼,支离破碎的灵魂献给海底。
一捧燃烧过的余烬不知该如何盛放,捧在手心怕余温烫伤,触碰可燃物怕死灰复燃,无人看管又怕风一吹就随风四散,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最后只能交给大海,我想大海无穷无尽,必定能包容一切。
即使是一个无声者的残破心脏。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时光,我缓慢下坠,却被强行止住,然后海水倒流,时间向着来路疾步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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