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现在感觉到的高兴也是他的预料。
不,应该这样想:魏弃之对我大度起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了,当皇帝他太舒服了,所以就愿意做点让别人也舒服的事。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什么都得由着他。我的地位,我的武功,连我的心情……他太聪明,太厉害,只要他想,我没有什么是他控制不了的。
可能也就一条,我真的不会像他喜欢我那样,像喜欢一个女人似的喜欢上他。但是他现在决定放弃要求我做到这一条了。那就真的……他无懈可击……
而我全是可让他乘机进攻的缺漏。我容易认怂,我遇事反复,我还……断不掉和他的旧谊……
他现在又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不管我乐不乐意,他乐意,他就是。我……我好不甘心啊!我想要一个朋友,我有什么错?我想要留住一个一直不会抛下我、疏远我、和我绝交的朋友,我有什么错?
他不拿我当朋友,拿我当他的妾宠,不惜用任何腌臜的手段把我困在他身边给他操。我信错了。可这不是我的错。
*
初夏,晚风习习。我看着房檐,想上去,坐那吹吹风。
上不去。这毒解到现在了,也就是让我催动内力时受的苦没那么严重,还是用不了内功。爬柱子攀房檐勉强上去也会被拖下来,因为“太危险”。
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现在上个房都不行了。
我听见一些嘈杂,抱起手臂。肯定是“陛下”到了。我可不会去迎接他。他干嘛干公务的时候老得叫我在旁边呆着?他真是有病。他在那清清静静地批奏章,我在这儿清清静静地看星月,多好?
他的脚步声近了。他在我旁边站定。
“看什么呢,阿信?”他问。
“听说这里闹鬼,”我说,“看看有没有鬼。”
“鬼在瓦顶上闹吗?”他说。
“你要来,想必鬼也不敢在下面闹。”我说。这是旧日军营里传的埋汰魏弃之的话,魏长官那个劲儿鬼都怕他。我想他肯定知道。
他笑起来。
“这里看不清楚,”他突然抬手挽住我的手臂,“我们上去看吧。”
我脚下一空,被他带起,同他一并飞身上房,在殿顶站稳。放眼望去,几乎整个灵泉宫就在我们脚下,极目远眺,夜色里朦朦胧胧漆黑一团的那处城关就是中京都。今是大晴天,月亮也好星星也好都清清楚楚,闪闪亮亮。说来也真奇怪,人为什么会觉得一片漆黑的夜空上这些闪闪的星子好看?要说亮,正午的太阳才亮,可没人觉得正午的太阳好看——也是不能看的,看一会就眼就不行了。
“如月之恒……”我听见魏弃之说。这好像是一句诗,我忘了是说什么的诗了。我等着他接着说,他却又不说了。我转头看他,这时候他正好也转过头来看我。他没有在笑,很难得的是我觉得他好像很高兴。可是因为我看向他,因为我的表情和眼神不是他想要的表情和眼神,他渐渐又不高兴了。他握住了我的手,越握越紧。我皱起眉来。
他突然松开了我。他说:“这里景致不错,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酒,你陪我喝一点。”
然后他就真直接翻身下去了。
我想,不是他想喝酒要我陪他,是他觉得,我会喜欢坐在这里,看着这样的景色,喝点。
他走后才发觉,周围没了建筑遮挡,风还挺大的,吹得有点凛冽。我抱起双臂,走了几步,余光看到了侍卫——在一处阴影里的侍卫,一眼扫过几乎很难发觉。
在盯着我。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往殿顶边上又挪了几步。令我失望的是,对方一动不动,好像他的任务只是盯着我,记下我的一举一动。
我于是不再看他,完全站到边沿上。下面有个侍立的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吓了一跳,但是也没有做什么,立刻把头低下去,装作没有看到我。嗯,下面还有房檐拦一下,要跳得往前使劲跳,还要半空中调整一下方向,头朝下才稳。
我微微弯下腰。我想起冬天,我坐在湖边,桃林路过,问我:想跳?
想不想跳,没有意义。先得看看,跳的成不。那时候跳不成。这时候……
我想跳吗?我问自己。
几乎就是我在对自己发问的同时,有一股力量猛然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往下跌去——后领随即便被抓住。然而他没把我抓回来,让我就这么悬空着,完全靠他的手和脚尖那一点在支撑才能不摔下去。我感到心在胸膛里砰砰地跳,冷汗从后背呼呼地冒。我听见魏弃之对我说:“阿信,想死?”
“没有!”我立刻说。我可还记得他之前威胁过我什么,我要是想死,他就把我四肢断了。
他的笑声清楚地传进我耳畔。他说:“阿信,我不骗你——你让我松手,我就松手。”
风在我耳边刮过,像确实有鬼在哭。地上的人都垂着头,静立在原地。我如果摔下去,那里正好挺空的,没人能来得及救我。
头朝下,就行了。
对他说: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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