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下一次失去意识之际,再度弄醒他。
梁晔艰难地走到藤椅前,坐下,将身子缩起来。
他右手搭在左臂上,在黑黢黢的屋子里闭上眼睛,一会又痛得仰起脑袋,痛得睁大眼珠子,抬头望着上方,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卷进了一个漩涡,在不停地转,不停地转。
他忽然想起傍晚时分见过的那个男人,他下意识地去叫他国舅,那一声国舅喊得实在顺溜,喊得他自己在喊出口后心里都有些畏怯。
疼痛总能让梁晔脑瓜子变得思路清晰,他在一阵一阵痛苦来袭的间隙,想到了很多问题。
这人为何来见他。
他身上的伤是从哪来的。
他为何会被赶到这偏僻之地,和许桃过着如此贫寒的生活。
许桃说他两年犯了过错,究竟是什么错。
以及。
昨日在牢里遇到的那个人,一口一个“废帝梁晔”。
他怎么会当上皇帝的,又怎么会被废掉的……
所有的疑惑在痛苦中被挤压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亮点,接着慢慢扩大,猛一下,亮光四处炸开,炸得他心惊胆战,再睁眼。
天已大亮。
左臂的疼痛不复,只是涨得发麻,他瞧见身上盖着棉被,桌上一张纸条,许桃留给他的:昨夜你发病,我去镇上给你请郎中,记得去隔壁孙大娘家吃早饭。
梁晔松口气,摸了把脸蛋,从藤椅上起来。这一觉睡得飞快,就跟那消失的八年一样,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醒了。
温顺乖巧地将被子叠好放回炕上,梁晔尝试了回忆昨夜的一切,零星快要想起的东西,被那些无法承受的痛苦给淹没。
小胖子一个激灵,告诉自己别再想了。
于是推门,晶莹的雪复出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他在大门口前的老槐树下见到了一个站着的人。
那人手提着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正仰头望天,直到风过,刮起一阵树上的雪粒,扑簌簌落下,好似打翻的面粉袋子,白花花洒了一地。
李景成赶忙去躲,走出树下的同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梁晔。
他笑,伸手掸去身上的雪,走到他的跟前。
“昨夜睡得怎样。”他见梁晔面色不是很好,比昨儿还差了点。
小胖子睁着很无辜的眼睛巴巴看向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李景成察觉出来,咧嘴一个灿烂的笑,将手上提着的小盒子展示给梁晔看:“我带了吃的,说来惭愧,我被我爹赶了出来,如今没地去了,怎么办才好呢。”
八年前,李景成初至梁晔身边,为讨得这位小皇帝的信任,他一把火烧了自家宅子,然后提着一盒子好吃的食物去见他。
当年,他对还是皇帝的梁晔说,怎么办才好呢,他无家可归了。
第十四章 满口胡言
放火烧掉宅子的那夜,李景成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望着火光漫天,家仆呼喊声遍地。
直至天明,他提着食盒去见了梁晔。
他知道这位小皇帝喜欢吃,他还知道这位小皇帝此时正孤立无援,急需靠山,急需有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
他将食盒打开,一层一层的珍馐,都是他亲自去民间搜罗的美食,吃得小胖子满嘴油光就差将盒子也啃干净。
老实说,那是李景成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人那样吃东西的。
要怎么形容,他从小被教导吃饭不准咂嘴,也最讨厌别人吃饭咂嘴。
可梁晔就是将脸埋在里面哼哧哼哧吧唧着嘴,却不惹人厌,相反,李景成头一回见他这样吃,想发笑。
而后,他便经常坐着专门看梁晔吃饭。
有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一只猪崽,只知道到饭点就开吃。
有时候他又觉得这是一只小狗,一有吃的所有烦恼一扫而光,只要能吃上好吃的,李景成完全感受到,他的全世界都充满了光亮,充满了希望。
用食物可以解决梁晔日常生活九成烦恼,剩下那一成他自己也能慢慢消化掉。
于是,李景成就这么看梁晔吃饭,一看就是八年。
“我带了吃的,说来惭愧,我被我爹赶了出来,如今没地去了,怎么办才好呢。”李景成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话说得相当诚恳。
于是,他瞧见梁晔在自己说完这话以后,“扑通”一声,给自己跪下。
提着食盒的手滞在空中,李景成低头,只看到脚下梁晔那圆溜溜的后脑勺。
“小人给国舅,老爷磕头。”
许桃再三嘱咐过梁晔,如若下回再遇见国舅,只管磕头,只管下跪,只要这样做,就能保命。
许桃还说,国舅不是个好人,叫他别去攀关系,只跟许桃好好过一辈子。
梁晔很听许桃的话,许桃跟着他这几年实在太苦,他不愿让她担心。
他们都说他梁晔是个傻子,尽管梁晔自己有时也这样觉得,但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既然已被人耻笑成了傻子,千万别再给人添麻烦成罪人了。
他其实很想好好地做个正常人,只是没这个机会。
于是他乖乖巧巧给李景成跪下,极其恭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头,没再抬头。
自然,没国舅的应允,他是不能抬头的。
经过一夜疼痛难忍的左臂,此刻已经麻到连带半边身子也无知觉。
梁晔跪在李景成脚下,右手规规矩矩放在地上,左手却只能无奈让它这么垂落,他无法控制,这让他显得有些窘迫。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国舅何时让他起来。
“你起来,以后不用对我这样。”
在他冲自己下跪的那瞬,李景成无意识地抬脚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从昨儿起,就对现在这个叫梁晔的男人一切,一切感到震惊。
事情和自己在西域那两年里想象的,很不一样。
“哎嘿,我就知道国舅是个好人。”梁晔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仰头对国舅灿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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