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身周怨气忽而变得浓稠,地上影子跳动得更厉害,几乎要聚成实体,破地而出。
“他们被种了心蛊,不能自戕,也不能违逆蓬莱老祖。”
却也仍然保留意识,知道痛苦,知道恨,也知道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连钰找上我,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种心蛊的人。”
唯一一个可能杀死蓬莱老祖的人。
云洗直觉不对:“蓬莱老祖连药人都种了蛊,却独独放过了你?”
“我只是外围杂役,又一无所长,他大概觉得我不足为患。”段临有意略过细节, “连钰才是最得蓬莱老祖信任的。”
连钰撑得久,懂得多,从不做无谓的挣扎,在被关了七年之后,获准参与制药。
某种意义上说,蓬莱老祖也是“药人”。不过他的弟子们是生死有命的试验品,蓬莱老祖取其精华,安全地改造自己的身体。
“但长时间的用药,总归有所掣制。”
在数名药人接连死亡后,连钰发现有一种药物“惊寒”极易造成血脉紊乱,在最初药效甚微,达到一定剂量却会使药人爆体而亡。连钰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
“有心蛊在,他不可能给蓬莱老祖下药。”段临说,“但我可以。”
云洗:“……你简直是嫌命长。”
段临居然还笑了一下。云洗又是气他涉险,又清楚他当时也不容易,心中百般滋味,最终只说得出一句:“还好你成功了。”
段临道:“是连钰的功劳。”
连钰的死,是他自己算好的。
即使心中有了计划,连钰依旧蛰伏了三年。这三年里,连钰发现在一些药物的综合作用下,心蛊会有须臾的衰弱。
连钰知道,即使普通的药物取用蓬莱老祖不管,但想要偷用“惊寒”,一定会被蓬莱老祖察觉。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要隐藏。”
连钰拿走了想要的材料,又毁了众多药物。他无所谓被蓬莱老祖发现,只要蓬莱老祖不知道他真正想要取用的是什么。
连钰藏好“惊寒”,服下压抑心蛊的药物,去实行必死的刺杀。
云洗:“他既然可以抑制心蛊,为什么还需要你配合?”
“心蛊只是衰弱,不是去除。连钰可以在那段时间里不受蓬莱老祖控制,但只要蓬莱老祖选择杀死蛊虫,他也会在顷刻间毙命。”段临说,“他知道自己成功不了。他只是想让我在蓬莱老祖面前杀了他,博得蓬莱老祖的信任。”
段临停顿了一下:“他在给我铺路。”
可如果不选择刺杀呢?只是下药,连钰自己做不到吗?
云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段临有意跳过了。
段临侧了侧头,突然中断了讲述:“你有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用段临说,云洗也听到了。
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众多杂乱的低语。所有人都在说,即使一说出来就被交错的声音掩盖,也要反复固执地发出嗡鸣。
云洗分神去听,随着声音变得清晰,视野也渐渐暗了下来。
他本在黑暗中也能如常视物,如今自知是被怨气所蔽,却依旧无法抽回心神。
“救我……”
“为什么是我……”
“好痛……”
而后所有声音都变得惊恐,不约而同而音调模糊地重复着一句:“不要——”
光芒大作。
他忽然置身于一间极大的居室,但视角向下,只能看到光滑无痕地青砖。同时,云洗感到一股浓重的恐惧,让这具身体胃部痉挛,隐隐作呕。
——这不是他的情绪,也不是他的感觉。
他被卷进了一段回忆。
云洗余光瞥见身后两边都整齐站着许多和他一样低着头的人,面前却空着。距他五步远的地方,独独站了一人。以云洗现在的视角,只看到此人的一角衣袍,其上细细用金线绣着流云,华贵非常。
如果这确实是某位药人生前的回忆,那面前这人,应该就是蓬莱老祖了。眼下像是在选人试药。
既然这段经历成了梦靥……他托身的这位药人,大抵是不幸的那个。
果然,蓬莱老祖说了一个名字,这具身体猛地绷紧了。身体的主人竭尽全力地抵御外来的意志,用力得骨骼都在颤抖,可依旧没用。
“他”乖顺地迈步向前。
每走一步,恨意就浓烈一分。但这恨意被拘在躯壳里,只能灼着自己的心肝。近在迟尺的仇人高高在上,毫发无损。
行尸走肉,莫过于此。
“他”走到蓬莱老祖面前,咽下药。
不过一刻,遽然的疼痛升起。像有荆棘自胸腔内生长,枝叶从体内蔓发,想要戳穿这具躯体。“他”的内脏、筋脉、皮肉在一瞬间变得很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撕裂。
“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蓬莱老祖低头看“他”,伸手按了按“他”的胸腔。
仿佛内脏被搅破了,血液在皮肉下沸腾,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云洗似乎听见蓬莱老祖冷淡地说了一句“这个不行”,但很快被剧烈的疼痛攫取心神,和过去这位绝望的药人一起,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回忆走到尽头,云洗从情境里挣脱,眼前依然漆黑。四周萦绕的怨气缠上他,每勒紧一分都是一声尖刻的质问——你说,我不该恨吗?
你就没有过不甘吗?走投无路的时候,有没有真真切切地恨过谁?
那声音淬了毒,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怨怼。
19/118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