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罢玉箫春似海,一双彩凤忽飞来。
被凤凰知晓时小青凤早已珠胎暗结,凤凰气得不再纵容这娇纵的小女,因着与凡人相通的丑闻会败坏羽族的名声。小青凤不肯堕去腹中骨肉,却又不能再回人间与丈夫相见,便只好开始东躲西藏,以求能将腹中骨肉留下。
鎏明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将业镜递给了她。小青凤眼角泪痕还未来得及擦干,便急迫地在镜中寻找意中人的影子。
她四处寻着,不知看到了什么,愣了许久,痛苦地将脸埋在双手之间,镜子从她手中滑落,那巴掌大的镜子泛着一层银光,好似盛着她半生的眼泪。
鎏明向镜中望去,不见小青凤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只有一座简陋的坟茔,坟前石碑刻了那人姓名,以及爱妻青凤的字样,再仔细地看,似还有一行小字,鎏明轻轻念出声:“相逢相失还如梦,为雨为云今不知。魂梦千里,愿随君去,休为我,再惆怅。”
小青凤悲怮地痛苦出声,似要将灵魂都撕裂,她化作鸟身,毫无留恋地飞向天际,鎏明没有阻拦,他只是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在心里默念。
鎏明想要将那业镜捡起,指尖触碰到镜面那一刻,镜中人又变成了那人的脸。他错愕地收回了手,不解,困惑,甚至是一丝担忧,这是他少有的体验到这些感情的时刻。
他盯着镜中人的面容久久不语,有风吹动一树桃花,纷纷扬扬,花瓣如雨,落了他满身。
鎏明端坐于桃树下,借着业镜看苍生万象。人间好生热闹,奇怪又不奇怪的事情上演着一出又一出。大多数时候还是在看那个人,他在镜中看他,隔着天上人间重重天,看他摆设粥铺分发给流民,看他踩入泥中帮忙疏通河道,看他发呆打坐与旁人拌嘴,看他毫不嫌弃握住乞儿的手,看他低沉失落在母亲坟前絮语,看他混入人群走马看花,看他提剑斩妖除魔,胆大的女子掷来梅子,他扬手接住,回眸一笑,愁云尽散。
他在镜外,看见镜中人精彩的一生。
神女在他身后赞叹出声:“这可是龙族最有资格成神的。”
他看得入迷,连神女靠近都没察觉。听到她这样说,他忽然觉得那人的笑有些刺眼,一股莫名其妙说不上来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恨不消,爱难生,他故意松开手,那枚业镜跌落在石座上,碎得四分五裂,飞雪一般四溅,那人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不见。
“你总是这样。”神女叹了口气,“你虽是木石之身心,却不能只有恨意,只剩无情。”
鎏明出声反击道:“我会如此,难道不是因为母亲您吗?真正无情无义的人是天道你啊,我不过是你滋养出的来的称心如意的工具。”
神女淡然一笑,并不驳斥,却是将手指点在鎏明的眉心,顿时他感到灵魂似要脱离这副躯体。
“去人间吧,去人间,以人类的身体去感知,我是如此,但你不能如此,恨不消,爱难生,你得去经历,你得去学会拥有一颗不是木石的心。”
“我愧为你的母亲,没能给你一颗真心,便只有让你自己去寻来了……”
鎏明在袖中握紧石簪,偷偷在灵魂上划下一痕,这击杀过无数妖兽的石簪充满了血腥杀伐之气,他却不肯为这剧烈的疼痛泄露一分的呻吟。
一道白光闪过,遥遥坠向人间,鎏明的身躯端坐于长留山上桃花树下,有风吹拂,一瓣绯色桃花落在他禁闭的眼睫上,似是流下一滴血泪。
天道弯腰,拾起地上一枚业镜的碎片,小心收入红色的纸符里,她挥手现出一副正在对弈的棋盘,棋子纷纷就位,她似有所感地向东方望去,却是笑得清寂,命运无声,棋子想要摆脱身为棋子的命运,便只能跳出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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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明视角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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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
沿湖之处,有十里长街,皆是楚馆秦楼,偎红倚翠,盛极一时,温柔乡里销金窟,这里藏匿着一片地区神秘又罪过的美丽。
鎏明带着刻入魂魄的记忆,辗转于人间,投身于楚地一位烟花女子的腹中。那女子也算是曾名动一方的秀丽人物,得某位富甲巨商喜爱,赎了身,在城外一座富丽的宅子当起了那人的外室,好日子没过多久,富商暴毙,那女子也被富商正妻打了个半死,扫地出门,不得已又流落回当初的烟花巷。老鸨自是没给这位昔日的花魁好脸色,只有昔日的一些交好的女友还来帮衬些。
某个寒冷的雪夜,那女子在生育之时便快要没了气息,“我不想活了,把我的肚子剖开,给肚子里那个一条生路吧。”那女人气息奄奄,却是神思清明,那时接生的产婆也是个胆大的,提了刀往那女人腹部上下一划,隔开层层血肉,从中抱出一个瘦小的婴儿,白得发亮,还带着血。他不似寻常婴儿降生那般哭闹,只是攥紧了拳头,双眼还不能完全睁开。产婆抱来给那只剩一口气的女子看,感叹这孩子倒是一副好相貌,像是观音座下的小童子,只可惜瘦弱了些。那女子已无力抱起孩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难过地问,为什么我的孩子不哭不喊?鎏明似有感知,在懵懂混沌中张开了眼,在这一阖一张间,轻轻地哼了出声,那女子心满意足,便在这一声中安然地死去。
鎏明便在这座青楼里待了下来,那女子赎身还籍前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赠予了这楼中的许多人,得她之善意,鎏明在这烟花之地也有所依之处。
他在这里没有名字,没有人给他取名,在这里,下等之人的名字没有意义。
他就在这里待了七八年。
妓院门口的绫罗宫灯,颜色惨淡的假山和挂画,夜里嘈杂的乐声与歌声,扬琴似打更,二胡似呜咽,破了蟒皮的胡琴一拉一锯,来这里的人们也不指望能听到什么仙乐,乐班子们便什么曲都来上一遍。
妓女们洗尽了身子,涂抹上胭脂,白粉、黑黛、红脂……像做菜一样把自己变身成美味佳肴,摆上台供客人挑选。那条迎客的长廊在还是年幼的孩子眼中变得七拐八扭,像在飞速旋转的走马灯里,让人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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