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城是有得天独厚的一口灵泉,在这城中住久了,会让人忘了天灾是何物。
我静默不言,听迎亲的仪仗吹吹打打,才出帐上了花马。风雪兜头一劈,我觉察出些许凉意,但道上红氈铺地,一路营帐悬灯挂彩,渲染的热闹春意又烧得我紧催马。
在喜气泼天的鼓乐声中望见“天下泉眼”的匾额,此时一朵硕大的红花系在其下,我下马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两廊侍女散了花瓣,我无意往西墙一瞥,我那厢房门前的梅花枝桠冒出了头,光光秃秃,眼见花已全落尽了。
正堂门紧闭,我上前叩门道:“娘子,开门来。”
祝长舟在里间回道:“何人叫门?”
我道:“是我呀。”
“你是何人?”
“我是元帅帐下参军、祝府姑爷、卿卿子昭的夫君——陆一衡浚之。”
门内静了一瞬,方回道:“你来作甚?”
我笑道:“来赴前世约,来修百年好。”
“要结鸾俦,需应我三件事。”
我挑眉道:“莫说是三件,三百件也应得。”
里间笑道:“休要夸口,这第一件,我要你青云直攀、日转千阶。”
此时,贺喜的将领都站在一丈开外以示尊重,因着上司祝长舟是女子之身,他们不敢闹得太过。而我听祝长舟的声音不高,好似是起身隔门而语,近在眼前。因此,这话虽说得野心勃勃,也只给门边房内的几个小丫鬟听了去。
我虽知她看不见,还是隔门一揖,调笑道:“属下领命。”
“油腔滑调,”门那头响了一声,似是她纤指点了一下到我眉间位置的门板,“这第二件,我要你洒扫门庭、谋以其方。”
这句话我听得不甚明白,但也不能在此时询问,只先应承下来:“晓得。”
那边满意道:“这第三件,我要你鸾凤和鸣、长乐安宁。”
我道:“卿卿一开门,这第三件么,便是成了。”
那厢不置可否,只听木闩声动、环佩叮当,门扉吱呀开,佳人款款来。祝长舟头盖红绸,身披嫁衣,扶着明庭跨过门槛,绣鞋尖上莲花开。
我哪里见过她这般样子,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门边小丫鬟用手中的花枝拦了一下:“姑爷莫急。”
我这才想起,这边的习俗是上轿前碰不得新娘,赧然道:“唐突了。”
祝长舟走在前面,雪比来时下得大些,地上积攒了薄薄一层雪水,祝长舟似是不想沾湿鞋袜,微微踮着脚偷偷使了些轻功步法,我在后头觑见了,不由握拳掩唇一笑。
观礼的将领也不哄闹,想来一是怕祝长舟的军法,二是他们多半是祝长舟的长辈。这倒正合我意。
风一吹,枝头花飞,和着白茫茫的雪,我被这天地阴阳交会的时分迷了眼,伸手一揩,再睁眼时眼前红衣似火,袖袍在风雪中翻飞,宛如火焰摇曳。
红比往日艳。
她上了轿,我上了马,一路颠去帅帐,夜色一分分沉下,灯在眼前一盏盏亮起,我回头看,身后是动乐仪仗、将军骏马,浩浩荡荡望不见头。
勒马在帐前,明庭挑开轿帘,青葱玉手从轿内宛转伸出,我把臂一扶,她纵身前倾,叫我抱了满怀。
九真捧来红绸手牵,一头放在祝长舟手心,一头交与我手,我二人如牵着月老红线般进帐去。
李征作的主婚人,天地拜完,高堂未到,便改拜这边的战神画像,我与祝长舟对拜起身,这婚礼便完成了大半。
其实,下午的时候,我已经签了婚书,报与官府,走过了法律流程。
祝长舟进帅帐隔出的里间去了,余下我应付将士们敬茶,灌得我一肚水饱。好容易熬到筵席散尽,我整顿好自身,便往内间去。
喜婆将喜秤递给我,便和明庭等丫鬟退了出去。整个帐内只有我与祝长舟二人了。
我用喜秤挑了盖头,红绸下是宜喜宜嗔的桃花粉面,瑞凤眼自下而上地看我,真真好似彩凤展翼,兰蕊花开。那一眼看后,又复垂下,微微低着头好似含羞。
我轻声道:“你还没用饭吧?”
“不急,”祝长舟笑道,“你我先用合卺酒。”
我其实觉得内间无人,就不必走这些虚礼,左右也是做戏一场。但她既然如此说了,我便不再扫兴,欣然与她把盏。
酒交臂弯,玉液金汤入喉,我笑道:“元帅在军中下了禁酒令,却在这偷吃。”
祝长舟也笑:“便是一两盅,误不了事,浚之再饮一杯罢。”
我用夸张的语气道:“那陆某恭敬不如从命。”
逗得她云髻微颤,又替我斟满。
我原以为,我与祝长舟或许会“两厢无言坐一宵”,或许会各自分被而睡,却万万没有想过,我喝了酒后昏昏沉沉,不多时便人事不知了。
我后来才明白,这世上最大的障眼法,就是菩萨垂目,祝帅低头。
第26章 送君走马归京师
我醒来时, 是在马车上。
头有些晕,不像是单纯的醉酒。候在一旁的九真见我醒了,扶着我起来。我打量了一下周围, 马车内部空间很大, 很像我从定平城坐到镜湖城的那辆。但那辆沾了血污,已经洗不干净了。
我挑帘往外看去, 风雪呼啸,山路崎岖。
我问九真:“我为何在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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