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看了片刻,又木然转回来,边颠手中的襁褓边咿咿啊啊说着什么。随着她的动作,婴儿青灰色的脸一闪而过。
宜州就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古画,天灾给它染上沉重的底色,春岁强行上出一层生机勃勃,却因画就它的是无数凡人的血肉,显出一种狰狞的残败。
白知秋一怔,薄刃已经夹在了指间,乌鸦觉察到威胁,喧叫出声。
他这时候才看到,这些乌鸦的眼睛是血红的。
仙门有言,万物有灵,有的生而带灵,却要沾染血煞,以至于尽是不祥。
人尚且难活,食腐的恶灵倒是一个比一个精神。
尖啸一样的破风声响起,嘶鸣示威的乌鸦终于发觉面前的人不是挣扎不能的饥民,振翅一扇,闹起一片呼啦啦的声音。
下一瞬,一声接一声的坠地声响起,一只不落。白知秋长睫微敛,看不出难过还是悲悯。
这一路走来,这样的场景太多了,他俯身给尸体身下压了一张引路符,然后捡起薄刃,走了几步,在溪流边蹲下身。
宜州多水,白知秋将袍袖浸入溪水中,轻轻揉搓着那一块污血。等洗净了,他又将薄刃上的血冲去,打了个转收入袖中,指尖一丝黑气也被他顺手掐灭。
乱世荒年,人命如草芥,偏世间灾祸总是如此,不曾给一息喘息之机。
明信声音尚在耳边,他说,你当年执意落阵万象天,为何今日要以一己之力扛下灾祸。
白知秋没回答,他晒在日光下,听见风喧过耳,有如白日鬼哭。
一路到宜州,白知秋都没有得到白宇云的踪迹,反而是谢无尘一行不太顺利,对方好像铁了心一样要将他们困杀在学宫外,遇到的阻碍不计其数。
觉得夕误他们比自己好对付么?
不过答案如何,对白知秋而言,其实不重要了。他最后望了树下的女人一眼,一声叹息,无声离去。
绍郡是白知秋顺口说来的,但不是骗人。这些年,力图阻拦灾祸的弟子多集中在宜州一带,没有很肯定地留在哪里。秦问声一行到宜州后,又将弟子们散去了各郡,保持玉简联系。直到夕误他们遭遇傀儡,为避免身份暴露,权衡之下没有贸然召回,让弟子们多加留意,出现异动即刻传信。
故而诸郡中的学宫弟子,不在少数。
在重郡时,白知秋知道了许多事情,比如宜州的求援从来没有得到回应,比如位处八河下游的顺安出现病疫极少——好像九重宫阙之上就是要更干净一点。
可现在一切都清楚了,顺安要用来掩盖转生阵局,而炼就血蛊需要宜州的冤死之人。
未入宜州前,他赶路赶得极紧,到了宜州后反而不甚焦急了,甚至一路走一路散药,等他到秦问声落脚的城郡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踩着残阳入城,甚至有心思在守城兵士盘查时候答一句“来寻人”。
到了傍晚,风便冷了,街巷上的人寥寥无几。白知秋迟疑了一会,跟着秦问声给他的传信,沿着长阶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找到地方的时候,施粥的人还没撤去,队伍从街头拉到街尾。有几人领了粥,跨过朱漆大门向门内走去,也有人往出走,手中拿着一张黄纸符,唏嘘不已。
白知秋借着过人的眼力瞥了一眼,认出那是定魂符,能对灵魄稍加防护,与杨雨曾经留给他的那一道别无二致。
比起碧云天上其他人,秦问声确实称得上心细如发,民间祭仙拜佛的庙宇并不少,她借个名义,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至于她用什么借口,将施粥的富贾哄过去的,便不要白知秋忧虑了。
白知秋向守门的家丁报了名姓,很快就有人来接引他,秦问声不清楚白知秋的行程,看见人时,眼中瞬间掠过几分惊讶。
“无尘他们现下还被困在羌州,”白知秋回身关门,秦问声立刻跟着落了张隔音符,听白知秋道,“依我之见,他们要回到学宫,怕是还需要七日有余。”
“会不会太久?”秦问声问道。
“蛊鬼不会希望他们现在就回去学宫的。”白知秋在桌边坐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让秦问声去拿随她下学宫的弟子名册,“我暂且留下这里歇息几日,托你准备的阵盘在哪?”
秦问声早已备好,麻利地在桌上摆开一排,又端端正正在对面坐下,从一桌杂物中轻车熟路抽出一叠黄表纸,继续研墨画符。
“于恙,胡子晋,喻从剑,吴诗……师姐,”白知秋屈指叩叩纸面,“他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哪两个?”
“于恙,吴诗。”
秦问声认真想了想,没想通这两个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不过她没深究白知秋问题的习惯,答道:“这一次下学宫的,皆是仙道院弟子。各阁伊始是不大愿意的,是他们二人劝动了寻咎长老并扶鹤长老,才派下这十人。”
“吴诗的母亲据是绍郡人氏,在学宫生下她没多久便走了,她用寻根的名义说动了扶鹤长老,寻咎长老又惯着于恙,故而用历练的名义一道来了。”
白知秋轻轻地“啊”了一声。
“是有错漏吗?”
“没有,我知道了。”
对于白知秋而言,他能够记住的事情其实不多。人活得愈久,脑中留给记忆的地方就愈发显得捉襟见肘。太多东西对他而言不过一瞥而过,以至于他听完回答,一时间都没明白自己为何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如今一切尚好。”秦问声斜觑着白知秋的脸色,补充道,“小师兄有什么新的安排吗?”
白知秋只点了下头,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沉默着。
“小师兄?”秦问声小声喊道。
“嗯?”白知秋这才回过神,转眸望向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秦问声略有两分不安,正要开口,又听白知秋冷静道:“暂且按照现下的安排就好。我明天布置阵局,在白宇云现身前,绝不可因为我掉以轻心。仙道院避世数百年,能安稳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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