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眸光微动,将左手递过去,嘴上却是道:“别吓着你。”
谢无尘骤然翻过了他的手。
伤口狰狞,横贯掌心,深可见骨。在雨雪中冻了一晚上,又被热气一蒸,重新渗出血来。谢无尘托住手背时,手指都是抖的。
这是冻了太久的后遗症,哪怕此刻温水裹身,他仍忍不住想打寒颤。
“有些阵局,需以血布。”白知秋道,眸光从长睫后影影绰绰投落下来,“跟器物醒灵算是一个道理,包扎一下就好。”
许久,才听见那人低低的一声“嗯”。
谢无尘是知道分寸的人,许多东西不说,他不会问。所以,今夜的谢无尘,让白知秋觉得反常。
他失了克制,站在过界的边缘上,紧如弦弓。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怕失去。
十几年孤身长大,他得到的东西太少了,一时拿在手中的便愈发珍视。碧云天是他少可的宁静,现在,这种平静又摇摇欲坠。
让他自己在万象天长几年其实也好,也省的现在还要因为他分心。
白知秋无声轻叹。
若无变故,他大可慢慢长,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只是变故不等人。
谢无尘把帕子晾在了一边。
这张帕子还是白知秋给他的,后来白知秋没要,他就没还。谢无尘慢慢地想,明日需得细细洗净了,不能让角落里翠线所绣的古字染血。
“哪里有纱布?”谢无尘起身,先上了池子,擦干发换完衣,问道。
“嗯。”白知秋以腕撑身,上来接过袍子,“我屋中有。”
他手疼,现在是完全不遮着掩着了,缓慢地系好衣带,转身往出走。
***
白知秋的卧室布置简洁,放了扇屏风,挨墙两只柜子。只有地上铺着的绵软的地衣,才给人一点这确实是这位挑剔的小师兄的宿处的感觉。
谢无尘在抽屉中找到了崭新的纱布和帕子,他不会包扎,就坐在背后给白知秋擦头发。
后背被湿发濡透了一片,湿透的衣衫半透,贴在纤薄的背上。白知秋垂着头,灯影就顺着脖颈一路向下,勾出脊背单薄的曲线。
发丝乌黑,发下袒露出的脖颈修长,青色血脉隐约。
或许是手上伤口太狰狞,谢无尘总觉得自己还能嗅到浅淡的血腥气,抓得整颗心都悬在飓风刮扫的悬崖边。
白知秋咬着纱布一端,一圈一圈地缠。他缠得很慢,更像是借着包扎伤口的时间,给自己一个理清这一日冗多繁杂的事情的机会。
直到谢无尘放下帕子后好一会,白知秋才将尾巴收成一个简单的结。
哪怕是收好结后,白知秋依然没有抬头。他盯着地上一个点,或是,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
但很快,谢无尘明白过来了,白知秋在看的,是手上的悬诊丝。
丝线杂乱无序地缠在手上,堪称乖顺地垂坠着,瞧不出半点攻击性。手指上的割伤却昭彰地表明了存在感,在此前提下,谢无尘很难联想到,还有什么可以在白知秋手指上留下伤痕。
他移开眼睛,起身。
白知秋被他动作惊动,惊醒过来。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是同时一顿。
白知秋抬头,面露问询:“你要说什么?”
谢无尘动了下唇,垂眸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空茫:“没什么。”
春苑尚暖,白知秋身上的水汽没散尽,笼在染了血丝的眸子上。平日清冷的眼睛整个都是红的,像哭过一场。
其实谢无尘本来是想说“你先歇”,但看见白知秋的眼睛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有什么在拉扯着他,让他最终出口的话,就不是这三字了。
他突然就不想走了。
谢无尘看向床榻:“我等你歇下再走。”
白知秋向屏风外瞧了一眼。
谢无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越过屏风,只看到被关上的窗。床头的夜明珠光线明朗,却画得白知秋面色苍白。
“明日要忙的事情还有许多,早些歇吧。”
他让白知秋躺下了,探手熄掉夜明珠,才摸黑出去,在屋外站了好一会。
最终,谢无尘还是轻手轻脚地坐在了书案边。
作者有话说: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出自《白石郎曲》。
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
出自《晋书·陆机传》。
感谢观阅。
第44章 风动
谢无尘睡不着。
此时此刻, 无论如何,他放不下心。
白知秋状态太差了,他将他的手在掌心护了那么久, 都捂不出一点暖意。曾几何时, 白知秋尚可将疲态表现给碧云天上诸位师兄,可今日,再多痛楚,只能他自己扛。
谢无尘坐在椅子上,撑住了额。他看不清白知秋的房门, 抬眼转目都是浓沉黑暗。在有如覆压的沉闷中, 他感受到了藏在空气里的,不明显,却挥之不去的寒意。
暗色如潮, 凉意弥漫。
白知秋也睡不着。
长发只擦了个半干, 湿漉漉地贴着脖颈和后背。凉意趁机得寸进尺地渗入肌肤, 让他一呼一吸间都带着霜。
白知秋觉得冷, 又觉得疼,生自骨头里的寒意和血腥气是短暂的暖驱散不掉的。细密的疼痛不是生自指尖,而是从骨头关节里窜起,密不透风传入肌肤,再缓慢凝结在心脏, 勾住魂魄。
他疼得近乎要蜷起身。
迷茫中, 白知秋摸到了自己的右耳。
那只耳上有一点小孔,因为太久没再戴耳饰,快摸不到了。
白知秋在黑暗中等了很久, 等到身上疼痛都不再明显了, 才慢慢翻过身, 向屏风外看去。
74/237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