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紧着传来几声轻咳。
先前白知秋只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太远,谢无尘只听出疲惫。现下白知秋站在他面前,先前没察觉到的沙哑和虚弱再藏不住。
“你……”
谢无尘上前一步,在无尽的黑暗中碰到了那个人。
凉意透骨。
他好似碰到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封冻万年的冰雪,冻得他一个哆嗦。
此刻什么都看不到,若能看见,谢无尘怀疑自己能看到手上结的霜。
想问的话就这样不上不下卡在唇边,问不出来。
白知秋不爱与人有接触,此刻却没拂开。他倚着门,安静地立了一会,一声叹息极轻:“你回去吧。”
“你不回去?”谢无尘始终没松开手,问话时觉察到白知秋轻抖了下袖。
他没松,补充道:“掌门让你先休息。”
白知秋又陷入沉默。
凉意驱散了掌心的暖热,顺着手腕爬上手臂。
两人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阻隔,缄然相对。
下一瞬,浩浩寒霜含着浓郁血气,撞了他满身。
***
山暝动作矫健,载着两人避开热闹地方,往四时苑去。
白知秋阖着眸,后背抵在谢无尘怀中。他平日便是一副安静的模样,此刻半张脸掩在长袍中,长睫在稀碎的灯火间时而投下蝶翼般的影子,像映在水中的月亮,水一漾,就碎了。
谢无尘给他掖好面颊边的缝隙,听白知秋低声开口:“你白日在丹阁?”
谢无尘低低“嗯”了声。
“千象院如何了?”
四野静寂,深冬不闻虫鸣,谢无尘用自己的心跳数着时间。数着数着,探手去摸白知秋的手腕。
“做什么?”
谢无尘没理会白知秋的问话,他碰到了那双手,停顿了一下,细致地用掌心隔着袍袖覆住:“回去说与你听。”
白知秋一双手骨相极佳,漂亮得像玉竹。此刻,这双手被他握在掌心,护了不知多久,都不曾泛起一点暖意。
“白师兄。”谢无尘唤了一声。
白知秋没应声,掌心下的手指却很轻地挑了下。
“为什么会这么冷?”
或许是不习惯与人这么近说话,白知秋觉得不太舒服。他微微别开头,嗓音低沉:“天冷。”
“……”
光影细碎,外袍又拢住了清瘦的脖颈和下颌,露给谢无尘的仅有镇定平和的眉目,甚至眼神都被遮蔽起来。
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在对他说谎又怎么样,白知秋不想说,他就得不到一句实话。
谢无尘给他把外袍压实了。
短短一段路,两人各怀心思。直到几许木香和在冷意中弥散,谢无尘才又开口,“到了。”
白知秋睁眼,缓了缓,由着谢无尘接他下来,让山暝回碧云天去。
“别这么看我。”白知秋开口,语气恹冷,显然一路的休息完全没让他恢复力气,“先去沐浴。”
四时苑的院子照壁前点着一盏孤灯,灯火昏黄,拉出长长的影子。谢无尘眯了下眼,对光线缓了片刻。
再睁开时,就看到了白知秋的手。
许是为了借力,白知秋到此刻都未将手收回。那只手被宽大的袍子掩住,露出来仅有被冻得青白的指尖。
可指尖上又凝了血,纳在指缝中,成了暗红色。
“里面暖和么?”谢无尘向走廊那边望了一眼,问道。
“你说呢?”白知秋不答反问。
真是废话。
廊下没点灯,谢无尘摸黑找到了白知秋之前立下的镜子,一入门,直接被热气扑了满身。
下午在千象院时还好,不冷。后来在阵局中找人,冷也顾不得。时候久了,冻麻木了,连外袍给了白知秋都没感觉。现下回到歇脚的地方,后知后觉从整整一日的紧绷中完全缓过来,谢无尘才感知到近乎刺骨的冷,冰得他打颤。
热意冲得他眼睛生热,刺得发疼。谢无尘眨了几下眼,听白知秋一声轻叹,声音在热气中响起,没有那会那般恹了:“帘后有干净衣裳。”
堂中光点得昏,是一个能让人泛起困意的亮度。谢无尘取了干净袍子回来,见白知秋背对着他,已经褪下了上衫。
池边有小衣架,白知秋没搭,染了血色的衣裳堆在脚边,被他推开。
谢无尘把干净袍子挂在衣架上,开始褪衣。
池子不小,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人浸入水中,水线刚好没至腰上。
白知秋瞧着瘦,身材却很匀称。他落入池中,双臂搭在池壁上。谢无尘犹豫片刻,挨着下了汤池。
在风雪中冻得了无知觉的手脚四肢在水中慢慢变得暖热,每一寸肌肤都被热水恰到好处地熨帖开,紧接着暖意透过肌肉,向骨缝与内脏渗去,比夏日的冰梅汤妥帖。
白知秋阖着眼,开口:“秦师姐和余师弟还在千象院?”
“嗯。”谢无尘斟酌着回,“姜师弟已召回所有当值弟子,现下安排在武道阁。寻咎长老带人撤出仙道院弟子,确保没有疏漏。掌门镇守东北阵局结界,黑气散去后去了千象院,应当是与秦师姐余师兄安排后续事宜。”
谢无尘缓了一下:“千象院共计接诊受伤弟子四百六十一人,重伤七十九人,但性命无虞。医阁对于药材的调令皆有记录。秦师姐今夜应当要再次核对受伤弟子名册,药材的核对需得待到明日……”
白知秋如墨长发在水中散开,几缕顺着水飘到了谢无尘这边,水藻一般擦过手臂,留下湿漉绵柔的触感。谢无尘悚然一惊,尾音直接低了下去。
谢无尘往旁边移了一点。
白知秋的头发比绝大部分人留得要长,但他似是不太会打理的,扎个发带都能折腾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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