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修那一道了?”
“嗯。”白知秋承认道,说起来依旧是平静的,“我不想修了,师父允了。”
白知秋侧眸看向明信:“明掌门是觉得我太不像小孩子吗?”
“只要你以后不再难过了,便好。”明信道。
“那样也好,现在这样也好,其实区别不大。”白知秋抽手,甩干水珠,偏头很轻地笑了下,“我不觉得难过的。”
明信看着白知秋的眼睛,也笑了:“回去吧,明天要下雨。”
***
如明信所说,第二天不仅下了雨,还一连下了三天。
藏书阁后的湖涨了水,烟波弥漫。白知秋嗅着明信点的熏香,一手撑着下巴,转向了窗外。
再看,他眼睛却没睁,更可能是打盹去了。
明信看着摊开一桌的经卷,无奈笑了。
白知秋连着算了三天,摆出的卦象都若明若暗,迷离恍惚,一次都没算出来。到最后,他干脆丢了蓍草,不算了。
明信原认为以白知秋的刻苦程度,会死磕到底,根本没想到白知秋还会知难而退。当即觉得有点好笑。
香燃尽了。
明信把香灰拨出来,一转头,对上了白知秋乍然惊醒后略显迷茫的眼睛。
被梦魇住似的。
“知秋?怎么了?”
白知秋没有回答,缓缓地转过头,眼睛雾沉沉的。
明信怕惊着人,很小心地想拍下白知秋的肩膀。
下一瞬,蓝光乍现,清冽冰霜寒意瞬间弥漫,白知秋并指如刀,直直指向明信咽喉。
明信急退一步,挡住白知秋。
“知秋!”
白知秋在断然的喊声中收了手,愣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他眼中雾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荡。
好久,他才阖上眼,轻声问道:“明掌门,湖后是哪?”
“是一片天坑,一直都在。怎么了?”
白知秋确认似的:“明天是个晴天。”
明信愣了下:“是。”
明信听见他轻轻地缓了口气,紧绷的肩线逐渐放松下来。
“是做噩梦了吗?”
“我梦见我躺在黑暗里,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白知秋轻声道,“还有尸山血海,我……”
“梦多虚妄。”明信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扶着人坐下,半蹲下身,让白知秋一低头就能看到他。
“可我学了一点卜术。”白知秋垂眸,眸子中盈着一层光,“辰陵的风水阵局,是不是被人动过?”
那一瞬间,明信终于明白,他到底有多聪慧。
这世间,最难修的是卜术,因为卜术只吃灵窍。有时候,一场囫囵大梦,已经抵得上许多人一生所能到之处。
可窥天道者,总是要过得更难更苦。
在这么短短几句话里,明信隐隐约约地感知到,白知秋或许,走不了通天路了。
杨雨交到他这里的小仙君,要折了。
***
白知秋在这一场梦之后,再没算过什么东西,最多在无趣时,用卜算的东西摆一些卦象。
剑法虽然练得勤,但不多花心思。多余的心思,他花在了其他道法上。符箓咒术,奇门机关,但凡辰陵宫现下拥有的典籍,他都能用上三四。
明信在辰陵宫不变的风月中等到了白知秋从青葱少年长成翩翩公子,等来了辰陵宫春来的第一场雨,和在那一场春雨里再一次回到辰陵宫的人。
杨雨撑一把白伞,行走在雨幕中,恍惚如当年与他讨下辰陵时。
白知秋向杨雨拜了一礼:“师兄呢?”
“他还想在人间行走几年。”杨雨望着他,“你呢?”
白知秋极轻地蹙了下眉,
修者的时间很长,短短五年其实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明信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出现在杨雨身上的颓象,还有修为的衰退。
“我上通天路。”白知秋轻声道。
但明信没有想到,杨雨上了仙京,白知秋却没走过去。
明信看见他撑了杨雨回辰陵宫时打的那把伞,绕过水洼,抬步上阶,一如往常般推开阁楼的门。
“杨雨仙师去仙京了?”明信抹平了桌边一隙裂痕,问道。
白知秋愣了下,“嗯”一声:“是。”
明信就懂了,良久之后,点了下头。
“那你……”
白知秋眸色平静,他坐回桌边,抖了下桌上宣纸,开始研墨。
“我回头了。”他道,“师父告知了我,她曾如何改了辰陵的阵局。”
窗外的雨乍然下大了。
闷雷滚过屋顶,划过天际的闪电映亮了白知秋无波无澜的眸子。他倦倦地向外看了一眼,便就此收回目光。
“辰陵的阵局太小,不够。”白知秋边说边画,辰陵阵局逐渐在笔下成型。在第二张纸上,他起了另一个阵局的初形。
“现下,仙路已经到了尽头了。”明信劝道,“你想做什么?”
“不是留给仙路,是留给后世。”
留给后世。
这话说得太没道理,且狂妄。
在明信眼中,白知秋一直在事不关己的。没有什么能让他特别注意,也没什么能占走他的心神。
好似这世间一切皆如过眼云烟,看过,便罢了。
一切皆无不可。
可他就是这样做下去了。
白知秋用的时间比杨雨用的时间更多。整整十七年,天坑中才落定了所有的阵眼。
阵成之日,落了一场雪。风扬起白知秋的衣袂,天地浩然,飞雪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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