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着呢。对了,我说要给你拿个东西的。”
玉棠急转身到五斗橱那取出一盒子,盒子上放了几页纸,当盒子被放在桌面上后,玉棠忙着翻找东西没注意到纸张被袖管拂下了桌子。她欲下腰拾起来不料兰杏先她一步。两只手撞到一起,后又快速抽离。她那打着鼓点的心又快了不少。
兰杏捡起纸张,正要归还回去,哪想这纸里露出一行字来,定定一看,方知是一阙词:
昨时长夜孤寒,云遮月、扶栏羞启言。意藏千千万,玲珑心转,谁知余语,复又难眠。
玉瀣何来,熏风过牖,栏杆拍遍泪眼干。望云阙,此身怎相守,揾愁惜年。
她琢磨这阙词,心中很是惊憾。玉棠拿走了它随意压在茶盏下。
“我想这枚发卡很适合你。”她的掌心里静放着一枚珍珠发夹,在白日里散发着莹莹的光。“本来想找裁缝给你做件衣裳,但不知你需不需要或是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兰杏摇摇头,低声道:“不用为我做这些的。”
“你值得。”
“我?”她霎时怔住,不晓得该怎样接下这句话。
玉棠的手搭在她指尖,冰凉的手指使她动弹不得。对方轻轻敲了她一下,那动作既迟疑又直接。
她反应过来,向后退了一步。喉咙干渴,两颊发酸。她的两只手毫无规律地乱挥,心跳也彻底乱了。
玉棠看清了她的态度,沉默半分钟后小声说:“我能给你戴上吗?”
她没有回答。脚下一阵旋转,站立不稳。
“或者,你接下它。”这一回她红了眼眶。
她没有回答。手脚发麻,说不出话。
“你都知道了。你讨厌我吗?”她哽咽着继续说,“会嫌我恶心还是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呢。”
“拜托,告诉我吧。请告诉我。”哪怕结果让人绝望。泪珠落满腮,她转过头用一只手遮住,尽量装作无事。
“玉棠,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她终于开口了,眼睛却不转向玉棠。“我不理解。我一点都不理解。但隐隐约约知道一点。”
玉棠的心极速下坠。她想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可满是泪水的脸让她如何也张不开那个口。
“玉棠,只可惜,你是崔莺莺,我却从不是那张君瑞。”她撂下这话疾步出了房间。
发卡滑下掌心,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响。似乎有东西碎掉了,她听不真切。万千蠕虫噬啮心脏的痛感再一次出现,她捂住嘴避免泄出声音。
谁是崔莺莺,谁是张君瑞。她咬紧牙躺在地板上静静流泪。
第28章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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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无论身在何处都寻不到一丝归属感。
在高楼大厦间、人海里、车流中,我们的时间并不相同。她沿着街道继续向前,开始想象二十年后的世界。也许这街上会出现许多辆汽车,我们自己国家的产品会走出国门。就像瓷器、绸缎。
何时能停止战争,结束乱斗。太遥远了。太遥远。她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人力车拉了一位又一位老爷,那两只脚拚力奔跑,就像另一条街上套着缰绳的老马。雨水才洗刷过这座城市,报童甩着报纸四处奔波,哗哗响动的纸页印刷出一件又一件奇事。
温度持续上升。大家都抬起那张被太阳炙烤得通红的脸互相看看,点个头露个笑,疲惫、不自然。
她病了。从她那苍白的脸上便可以看出一二,她没有以前那样有活力了。从失去光泽的头发开始,她下垂的眼角、无神的瞳孔、说话语气都不对,一个正常的人陷入了沉睡。
她喜欢避开父母偷看各类杂志或书籍,现如今书拿在手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对书失去了兴趣,可能也包括衣服和首饰。春莺递给她一条前年的旗衫,她毫无意识地穿上身,对那条裙子短了长了一无所知。
不知道以前的她是如何度过这段无趣的时间的,天空、大地、楼阁、人民好浅显,正如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浅薄,浅薄,浅薄。
她偶尔会去想远在上海的兄长,他和她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她的路荆棘满途,土地贫瘠,常常失去方向;兄长的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名副其实的康庄大道。她不愿去想公不公平,可午夜梦回时,新世界的美好总让她潸然泪下。
女人们剪掉长发,穿着短衣长裤走在路上,高举旗帜,她们流入大学,流入工厂,小小的世界从厨房扩展到学校。读书写字,发表文章,有的扛起枪步入战场。她们站如松柏,品性坚贞,高昂起头决不依靠男人。
她也脱去裙子,摘掉首饰,站在她们之中泪眼婆娑。公鸡鸣叫,太阳升起,她从床上坐起来,眼前还是自己那方小天地。女人们依旧如牛如马,站在厨房里,家庭里浪费一生。这是奢求,可笑至极。
失去了意义。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也就失去了意义。她环视四周,苍凉无际,对这世界,自己的处境,她除了茫然无措还能如何?
生命的意义。婚姻嫁娶,生儿育女。这劳苦的一生,被禁锢的一生啊。
她悔恨不已,早知真实的一面是这样令人痛苦、难堪,那她为何还要说出来?还要说出来?她的心意,她的态度,对方怎会不知?丁点不知吗?是她非要撕去那张窗纸。枯萎的,灰暗的东西。
突然,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句“国民党和起义军打起来了!”
这座沉寂多年的小城哗的一声炸开了锅。人们立时惊慌起来,收拾货摊、寻找孩子、呼喊亲人四散奔逃。她被慌乱无序的人群裹挟着前进、后退,找不到方向。
谁踩了谁的脚趾,谁推了谁的亲娘,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叫嚷……乱作一团。这城市重新睁开眼,枪炮架在它的喉管上,混乱又一次占了上风。
玉棠跑回家里,吵嚷从街道进入庭院。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暗沉,低眉垂眼,步履匆匆,他们的眼神、动作无一不透露出惊恐和慌张。没有人注意到她回来,也没有人注意到谁出去,战争的风沙吹袭过来,那之中暗藏的血腥唬住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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