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叹息:“可惜是人,不能与你千秋万代,待我走后,待他走后,你更有何人能说说话。”
吉祥垂眼:“不会的,生生世世,他总是存在于世间,我不会找不着他。”
大师兄黯然:“你眼里也只得一个他。”
吉祥笑笑:“师兄,我总觉得修行一事甚是无聊,强如师父,强如师兄,也并不能修到一个好结果。不若散去,也让弟子们凡俗中去过活,好过此处苦熬。”
大师兄一惊:“你想散了月隐谷?师父留下的基业,我辈兢兢业业打理,怎能说散就散。你若问谷中弟子,有几人愿舍了毕生所求,舍了辛苦修来的那点功业?”
“师兄,”吉祥看着他,眼里满是怜悯:“散了罢,谷中财物也散与弟子们,多的你拿去,于闹市中买一座大宅,雇几个仆人。若有不愿与你离别的,便是你的家人。俗世中过日子,热热闹闹,岂不快活。”
大师兄揪紧了眉头:“我不同意,师父创下的基业,做徒弟的须当恭敬守成。”
吉祥笑笑,不说了。想想又道:“过几天有件大事,须得谷中助力,师兄师弟们都得受些累,另挑些得力的弟子练练阵法。”
大师兄道:“这才是正道,若散去,遇事怎能应对。什么大事,你细细说与我听,我也好早做准备。”
吉祥脸红道:“师兄你先出去,待我穿好衣裳泡壶茶与你细说。”
大师兄这才想起不妥,连连应了,退出来站在外间。想想又退到洞外去。朝外望,大山苍莽,自己竟在此处耗费了一生的时间。又想到吉祥说要散,怎舍得。若要散也等在自己百年后吧,想来时日也不会太多了。
这世间的云与风,再见时不知是何面目。那时不记前世事,“我”便不算是我了。
又瞧见远处的魔宫,颜色阴暗,模样怪异,实在令人生厌。吉祥这孩子,自有了魔君便与自己生分了许多,他那身体,小时候也不是没看过,洗也不知洗过多少次。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嫉妒,哑然失笑。老了老了,竟什么都放不下。他一生没有妻儿,便把这些师兄弟和弟子都当了家人,待吉祥尤其深厚。别的人也与他一般孑然一身,自然看他也重中之重。唯有吉祥的感情被人分去,他不能管也管不了,可不免心存芥蒂。今日吉祥又说要散的事,那可是在他心上剜肉,他绝不能允许。
魔宫山下有一场混乱,黑鸦鸦,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忙唤吉祥出来。
……
小蛮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不想这样凑巧,上赶着在今日。
巧,也好。
他威仪坐在宝座上,看雷使领着一帮子同伙一瘸一拐走过来。
黑雾弥漫,魔君动怒了。
雷使匍匐在地上,眼睛却不安分望上来:“魔君息怒,属下只是有事相求。”
他不说话。底下便有些战战兢兢。
身旁聪聪儿大叫:“空空儿,你怎也在里边?你也要反不成?”
空空儿被人吼出名字,全身都颤抖了,结结巴巴道:“不敢!不,不敢!我等只是来求魔君一件事。”
魔君瞧着他们,戏谑般:“讲。”
雷使抢先一步站起,大喇喇望向魔君:“属下求魔君,放我等出去。我等追随魔君而来,本是想灭世杀佛,创一番霸业,谁知竟在这雪山中蹉跎了十年。这样日日劳作,又饥又寒,与在地狱中何异?魔君若是耽于享乐,离不得谷主,便让我等代劳,去杀出一番天地来,仍旧尊魔君为主如何?”
更多的鬼怪聚拢来,一层一层,蠢蠢欲动。
魔君轻言细语:“空空儿,你过来。”
空空儿害怕,却又不敢不动。
魔君笑道:“不必害怕,你既为我心腹,纵是犯错亦可罪减一等。我知道雷使为何拉拢于你,你眼睛太灵,若不得你隐瞒,势必败露。”
又向下道:“既如此,今日我谁也不怪罪,只想瞧个明白到底都有哪些长了脸。”
一时寂静。
雷使冷笑一声。
魔君道:“你们都怕我,可知为何雷使不怕?”
底下面面相觑。
魔君悠悠道:“雷使惯于夺舍,他早不满这身躯壳,奈何被我锁住,出不得身。尔等求生,他却求死,是以不怕。他只盼将我激怒,击破这枷锁,好去又复来。若再来,又夺谁的身子去?”
底下一片愤然。
魔君忽然瞪眼怒喝,声音轰隆隆在半空回旋:“你处心积虑,莫非要夺了我的舍去?”
雷使身旁的鬼怪惊惶散去,徒留他一个在当中,凄然独立。
“魔君,我怎敢!”他假意呜咽道:“我自跟了魔君便从无二心,只是魔君将我等拘在此处,十余年所能见之人不外乎谷主与他几个师兄弟。一个也得罪不起。十年前我等可吸食生气,修得形状何其容易,如今十年过去再瞧,不见进展反而都萎靡不少。魔君要想清楚,人有人道,魔有魔道,终是人魔有别。若魔君耽于温柔不肯上进,我等恐迟早大祸临头。”
魔君冷笑:“我不许你们出山,不也出山了么?莫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有无吸食生气,揭了面具一看便知。”
见众鬼瑟瑟,又掉转话头道:“此事我不追究便是。今日我放雷使出去,若有愿跟随者揭面与他走,要怎样去为祸世间皆请自便,从此与我无关。”
沉声重气又道:“若不走,便当听我差遣,不得再有半点违抗!”
雷使既惊且喜,看向曾与他密谋过的那些……
并无人应他,他仍旧孤零零一个。
“罢了,”他笑,“多谢魔君成全,属下虽去,绝不忘魔君恩泽!”
“慢着,”魔君笑,“你道他们怎么不敢与你一起?”魔君大笑:“你跟随我这么些年,竟不知我从来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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